守夜这件事很快传进园丁李义的耳朵。那时,他已经无法工作,留在福利院养老。他曾经把亲戚的两个孩子带在身边养活,但他们成家后都离开了,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看望,往他口袋里塞钱。
“我一个90岁的老人还要钱干什么,我要的不是这些。”他大声说,胸口呼噜噜直响。
国秋和施乾美的故事让灰心丧气的他又看到了些许希望。他本来对这些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存有偏见,觉得缺少家庭教育的他们冷漠、自我。因为国秋,他改变了看法。在院子里散步遇到时,他开始找她聊天,还张罗着要给她介绍对象。
在这个小城市里,国秋身边的同龄女生大多已经成家。为了照顾她,民政局领导把她调到行政大厅民政窗口工作。她终于从10公里外的单位宿舍搬回了“家”,福利院还为这些孩子保留着房间。
国秋记忆中“好大”的福利院,如今似乎变小了。站在阳台上,她一下就能把这里看得清清楚楚。曾经长满橘树、桃树、梨树的果园已经被新建的老年公寓取代。她不用再和姐妹们挤在一张床、一个房间了。因为那些一起长大的姐妹,已经像蒲公英一样,离开了大家庭。
国秋依然住在这里,她觉得有些孤单。没事时,她上网“种菜”、绣十字绣、自己打篮球,或者陪福利院的小朋友玩。这些智力不健全的孩子,看到陌生人就兴奋地挥着手喊。国秋觉得他们似曾相识,那种呆滞、无助的神眼,一直盯着人不说话的状态,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她给他们买零食,还跟他们聊天,即使他们听不懂,但国秋知道,只要有人陪在身旁,他们就会开心。
落单的人还有老园丁李义。以前,他从不让孩子们去家里玩。如今情况不一样了,他难得下楼,国秋就常去他家看望。女孩不爱说话,李义主动找话题,和她聊自己在电视上看的戏、讲自己年轻时的经历。国秋突然觉得,这个老人也没有传言中那么不近人情。
那时,李义患上慢性支气管炎,说几句话胸口就像风箱一样响。两人熟识后,他试探性地问,夜里咳嗽起来一个人很难办,冬天时能不能搬到他家里住,晚上睡在另一间屋里照顾。
国秋答应了。身边的朋友不住地劝她,一个未婚女孩和无亲无故的单身老人住在一起,这要是传出去,名声可不好。一起长大的姐妹也很疑惑,小时候李义也没对你怎么样呀,现在你干嘛对他这么好?她只当没听见。
入冬后的晚上,国秋在自己的宿舍洗漱好,就到爷爷家照看。天气好的时候,国秋扶他到阳台上晒太阳,又怕他衣服穿得太多身上发麻,给他揉胳膊。有一次在外面相亲,李义突然打电话来,她骑上电动车就往回赶。
有了这样一个孙女,李义的“心里很欢喜”,觉得自己就像带了个小孩子似的,精神也好起来。国秋出门时,他总是喋喋不休地叮嘱:“千万不要勇字当头,不要以为自己很厉害”,“吃饭的时候不要落在最后”。他教国秋打算盘,还把植物嫁接技术传授给她。
这个看上去有些严厉的老人,实际上很细心。有一年,国秋的单位组织去云南旅游,大家都说要带菜,怕去那边吃不习惯。李义打算给国秋煎点咸鱼带在路上吃,因为“大家都带菜,就你不带,光看别人吃不好”。可国秋担心他身体不好,就是不让他弄。
两个人像真正的祖孙那样在福利院里生活着。国秋和“爷爷”曾在阳台上照过一张合影,李义笑意盈盈地坐在椅子上,国秋蹲在他跟前托着腮,画面里还有一盆他新种的月季。李义把照片珍藏在桌子玻璃板下面,他最重要的东西都在这张照片里了。
国秋则把照片收藏在相册里。那里面,还有很多属于福利院的美好记忆。一次,公寓楼翻修,她在杂物中看到了许多姐妹们儿时的照片,就把这些已经发黄的照片全捡了回来,一张一张插入相册里。
如今,想要聚齐照片中的人,只有在每年的正月初九了。这一天,一起长大的姐妹在福利院有个约会。国秋在老地方等着她们带着丈夫和孩子回来赴约。她是其中少数几个没有结婚的女孩,站在人群中却不再感到孤单。
时光倒转20多年,那时,福利院刚成立没多久,一起长大的女孩有10个。颇通文墨的园丁李义给十姐妹起了诗情画意的名字,第二个字连起来,就是“春花满月红,秋果累枝黄”。李义和国秋之间的缘分,最初就从那个“秋”字开始。
这些女孩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开始了各自的故事。二十几年后,她们之中,有人被收养去了国外,有人嫁到外地,留在本地的也大多忙自己的事情,想要凑齐这句诗,已经不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