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鸡总是丢蛋,母亲急着四下里寻找。
大中午的时候,母亲斜着身子往隔壁的李成家瞄,李成家的鸡窝里有两只鸡卧着,样子静静的,但就是没有我们家的那只芦花鸡。母亲说,这鸡一定把蛋丢在别处了。
母亲在牲口圈里转了一圈,又上场院的草垛边转了转。当母亲折身回来的时候,手里就握着一个温热的蛋。
母亲说,这鸡丢蛋丢野了。
第二天,母亲起了个大早,抓住那只芦花鸡,在它的后半身鼓捣了一阵子,以探知它今天是否有蛋,母亲把这种方式叫揣蛋。母亲说了声有,就把鸡放进了羊圈边的柴草筐里,又扣上了一个半破的筐。母亲说,看你还能野到哪儿去。末了,母亲在衣襟上擦了擦手,喊我,赶紧吃饭,别误了上学。
过两天,母亲把芦花鸡放进草筐的时候,在鸡的肚子下放了一个鸡蛋。那个半破的筐,被母亲扔在了兔子窝上。我说,不怕芦花鸡跑了?母亲说,有引蛋,它就不跑了。
当时,我不懂。但这鸡说不跑就真的不跑了。
后来,母亲再放进去的,只是两半对接的蛋壳,也不用母亲费事,芦花鸡下蛋的时候径自就奔着那草筐去了。有一次,另一只鸡提前占了它的窝,芦花鸡安静地在旁边等了一会儿,直到那只鸡把蛋下出来,它才探头探脑地跳了上去。
再后来,母亲干脆放进去一个半圆的土豆,那鸡也照样上去。那个土豆在草筐里整整呆了一个夏天。秋天的时候,已经干瘪得很小,又黑又蔫,但芦花鸡因为这个土豆,没有再丢过一个蛋。
我当时想不明白,挺野的鸡,怎么后来会乖乖地听命于一个土豆呢?
许多年之后,我看到一些人习惯地奔赴着一个过时的目标,才明白了生活也在重复着芦花鸡和土豆的故事。看来,人的头脑中也容易藏着一枚看不见的“引蛋”,在岁月中,它迅速地长成了一块坚硬的石头,挡住了我们的眼睛,蒙蔽了我们的心灵,从而牵制了人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