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新工具、新机器的发明,在给一部分人造成挑战的同时,最终都变成了社会更进一步发展的驱动力,因为正是有了这种挑战,才使得不断进步成为可能。如果说第一次机器革命的发明大多是人类手臂的延伸,那么当下的智能技术则意味着大脑的延伸和强化;以前它们在力量、速度等方面做得比我们更好,今后,也许它们会在下棋乃至写作、绘画方面都超过人类。
随着科技的发展,超智能机器的出现是不可避免的,一些大胆的预测者甚至早就猜想过这样一个未来。曾获诺贝尔经济学奖的Herbert Simon在1965年就说:“在20年之内,机器将能够做人类所做的所有工作。”他的预言也许只是错在这个时间点上。许多人可能会被技术进步替代下来,然而也正是这样,人类可以获得更充裕的财富和空闲时间去做更有创造性的事,科幻小说家Arthur C. Clarke曾说,“未来的目标是完全失业,那时我们就能够发挥作用了”,他这么说并不是在讽刺。
没有必要去恐慌这样一个未来。我们也许将变得越来越离不开机器,《奇点临近》一书甚至预测“在21世纪行将结束的时候,人类智能中的非生物部分将无限超越人类智能本身”,然而那也意味着我们能借助前所未有的强大工具来探索更多可能。人工智能的发展也将使我们更清楚地意识到“人之所以为人”的那些东西——要电脑模拟人类的理性、计算是容易的,但正如神经专家安东尼·贝尔曾说的,人类的大脑之所以是难以理解、更难以充分模拟其功能,主要问题就在于,大脑设计具有自组织、无秩序、不规则的特性。
正是这些特质,使得人区别于按逻辑运算的机器,也有着有时难以解释的创造力。简言之,人本身就是一个混沌、复杂、无序的现象。据说毕加索曾嘲笑计算是“无用的”,因为“它们只会给你提供答案”。对人类而言,也许越来越重要的是去提出问题,而可以把解答交给电脑。
对人工智能而言最难的,也许就是那些对人而言很重要、却不属于理性算计的东西,诸如爱情、情绪、价值观。AlphaGo之所以那么下棋,只是因为它的主要目的在程序上就被设定为是获胜,但如果把它优先级修改为“赢更多子”,那它就会呈现出完全不同的下法。更重要的是,在棋盘上,每颗子毕竟是等值的,但在人类社会中,却不能说一个人的价值不如两个人,因而就可以牺牲前者。据说人工智能研究的先驱Marvin Minsky和发明文字处理及鼠标的Douglas Engelbart 1950年代曾在麻省理工学院相遇,前者宣称:“我们要给机器赋予智慧,让他们有自我意识!”后者则问:“你要给机器做那么多好事?那你打算给人类做点什么呢?”
的确,这是永恒的问题。“人机对决”的设定似乎强化了某种错误的对立意识,仿佛是机器在挑战人类,但事实上,不如说他们是某种可借鉴的方法。就像电影《点球成金》里表明的那样,一个完全不懂棒球的数学天才,通过技术统计后重新编排队伍,就能奇迹般地提升胜率。AlphaGo当然远远先进得多,但本质上也是优化和概率的数学计算,以及在此基础上进化出来的深度学习能力。就目前的发展态势来看,在未来几年之内,人工智能将可望获得长足的进步,会在社会生活的诸多领域提供更加便利、高效的服务,其运用也许很快就跟网络一样无处不在——它能做的,何止是下棋而已。本来研发它的目的也是为了更好地解决人所面临的问题和需求,否则它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所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吧。
国内媒体这次在报道人机对战时,本身对这一事件的意义也有误解和失焦。由于赛事是中国围棋协会和浙江省体育局主办的,媒体派到现场的大多是体育记者,似乎只有澎湃新闻等少数几家将之视为科技新闻,但就它的意义来说,这确实不是一场体育比赛,因为下棋仅仅是人工智能较能引起戏剧性关注的一个应用领域;而许多报道中渲染的那种的“恐怖”和“失败主义”情绪,更使得比赛似乎变成了人类失败的象征,却忽视了最重要的地方:它所开辟的全新可能。我们没有必要不去利用人工智能带来的新机会,就像我们也不必为了坚持心算而不使用计算器来增强我们的运算能力。
在这一点上,柯洁还是比许多人更豁达,他在战败后赞叹了人工智能的未来,并说“如果AI真能造福人类的话,我们的尊严根本算不上什么”。确实,我们应该把目光从“围棋”上挪开,也不要本能地看作是“人类的失败”,却忘了胜利的一方同样是人类,只不过是人类创造出来的科技。此刻与其恐惧那个阴郁的未来,不如现在就去创造和把握一个更好的未来,学会如何与新的人工智能共存,要比简单地恐惧和抵制它更可取。如果担心科技的发展脱离了人的控制后反制人类,那么这也正可以成为反思的起点,提醒我们重视人文的重要性,毕竟,科学太重要了,以至于不能仅仅交给科学家们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