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无聊侵袭到全身,他觉得还是这时就到××那里去,看了她再走好一点。既然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为什么又忽然而也不见,忙忙的赶回去?可是,这时节,她是不是在等候到?是不是高兴?是不是同谁在打球?
茶役来了,手上拿着那个账单儿,笑咪咪的走进来。懋力先生说,“我今天不走了,明天走。”把那个人即刻又赶出去了,自己就打量穿什么衣服合适一点。可是他一共就只有两件袍子,一件很新,一件又极旧。他想穿那件新的去,因为那衣服是很值钱同时也很合身的。把衣穿好,站到大柜边镜子前一照,看到镜中的自己,俨然同一个新郎一样,忽然又脱下了这衣服,换上另一件旧袍子了。
不一会,他就到了公共汽车站上了,望到街上许多人,望到街上许多车马,心上总有点不平,有点讨厌。一列电车从路心拖过去,发出极刺耳的声音,他忽然望到车上有个人,是一个熟人。他觉得手心全湿了。这就是××,毫无可疑的,从背影上他是认识她十分确实的。那时恰橇×把头侧过去,他望到她的脸。他就从马路沿追过去,想到前面停车处去叫她一声。那一列电车果然停到前面站上了,但他忽然又怕上去了。他想,我追上去干什么?我要她敷衍我一下,对我有什么好处?她若是来望我的,她应当在这站上下车,等她下了车我再叫她。她若不是来看我,那么一定是同别人去玩的。她明知道我在这里,远远的跑上千里路来看她,还不在乎此,我这时喊她一声,也只是更使她讨厌罢了。他又想:我这时应当就去××找她,明知她不在那里,找她一下,回头我就上车回青岛去,证明我为她跑那么远的路,特意去看她,她却不在家等我,只是她的过错。让她也稍稍感到疚心吧。
他又想:
但我为什么不装作上车要到什么地方去,无意中碰到她?
那电车因上下人多,停顿了很久,那时方向相反的公共汽车却来了,他忽然又无意识地上了公共汽车,让这车把自己载到与××完全相反的地方去了。
晚上十一点钟向南驶去的快车二等车厢里,有一个男子坐在一个角隅上,望着别人匆匆忙忙的找选坐位,堆积行李,觉得十分好笑,以为希奇得很。这火车为什么每天按时有那么多人,填满了空位置,这些人是到些什么地方去的,又为些什么事必得离开自己的家。他似乎都觉得十分新鲜,值得注意。
他觉得他头很痛。觉得生存无聊。觉得车厢中抽烟的人太多。到后他想到这次用了一百七十块钱,同时想起临动身时把泥人同瓷瓶打碎了的事,好象自己是在做梦。卖小报的过身时,付了两角小洋,留下了一扎小报,等打开一份,看到触目的东西,是某某人自杀的绝命书,用锌板印在那报上。
这些报纸即刻就从一个窗口丢出去了,有些人望到他作这件事,都不作声,他心想,整个无聊,这列车应当在前面翻倒到河里去,大家都淹死了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