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星期过去了,我也摸索出了一套日常的程序。每天早上我八点钟到达格兰塔屋,告诉他们我到了。等内森帮威尔穿好衣服后,我会仔细倾听他告诉我关于威尔用药的相关情况——更重要的是他的心情,还有我需要注意些什么。
内森离开后我会为威尔打开收音机或是电视机,配好药,有时用小杵臼把药捣碎。通常,大约十分钟后,他会表明他讨厌我在旁边。这时我会干点配楼的家务活儿,洗没有脏的茶巾,用吸尘器的任意附加装置清洁小块壁脚板或者窗台,按照特雷纳夫人的吩咐,每十五分钟就虔诚地到门口转一转。每次我过去时,他都坐在轮椅里看着荒凉的花园。
稍后我会给他端去一杯水,抑或一种富含卡路里的饮料,看上去像是彩色墙纸糊,据说会让他增重,还会给他送去食物。他的手能动一下下,胳膊不行,所以要一勺一勺地喂他。这是一天中最困难的时候之一:喂一个成人吃饭让人觉得怪怪的,困窘让我笨手笨脚。威尔很讨厌这一点,我每次喂他时,他都不正视我。
快到一点的时候,内森会来。我会抓起大衣消失,到大街上漫步,有时在城堡外的公共汽车候车亭吃午餐。那儿很冷,我待在那儿吃三明治,看上去或许很可怜,不过我不在乎。我可不想在那所房子里待上一整天。
下午我会放一部电影——威尔是一个DVD俱乐部的会员,每天都有新的电影光碟寄来——但是他从未邀请我跟他一起看,我常到厨房或备用卧室坐一会儿。我开始带上一本书或一本杂志,但是没有真正在干活让我感到一种怪异的愧疚,我也就没能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到那些文字上。偶尔,一天结束的时候,特雷纳夫人会过来——她很少跟我说话,除了寻问“一切都好吗”。这个问题唯一可接受的答案似乎是“是的”。
她会问威尔要不要什么,问他明天要不要做些什么事——出去走走,探望某个问候过他的朋友——他几乎总是爱搭不理,如果不是无礼透顶的话。她看上去会很受伤,手指在那条细金链上来来回回触摸,然后再次消失。
他的父亲,一个肩宽体胖、绅士模样的人,总是在我要离开时来。他是你看到过的那种戴顶巴拿马草帽看板球的人,自从从报酬丰厚的工作岗位上退休,他就在管理城堡。我猜想那就像一个仁慈的地主为了“不让手生疏”而努力挖掘剩余的土豆。他每天下午五点准时下班,会坐下来和威尔一起看电视。新闻中的任何内容他都会评论一番,我离开时有时会听到。
在最初的这两个星期,我仔细研究起威尔特雷纳来。我看出他决心要成为一个与以前截然不同的人;他让浅棕色的头发长成一团糟,胡楂蔓延到下巴。他那对灰色的眼睛充满疲倦,或是永远的不舒适(内森说他很少自在过)。他老是一副空虚呆滞的神情,好像总是游离于他身边的世界。有时我思量这是一种防御机制,或许让他好过一点的唯一方法就是假装事情并未发生在他身上。
我同情他,我确实表现出了这一点。当我瞥见他盯着窗外时,我觉得他是我见过的最伤感的人。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意识到他的问题不仅仅是被困在轮椅中,不仅仅是失去身体上的行动自由,还有一种反反复复永无止境的羞辱和健康问题,是一系列的危险和不便。要是我是威尔,我也会相当可怜。
但是天哪,他对我坏透了。不管我说什么,他的回答都很尖锐。如果我问他是否够暖和,他会反驳说要是他还需要一条毛毯他完全有能力让我知道。如果我问吸尘器有没有吵到他——我不想打扰他看电影——他会问我,难道我有什么办法让吸尘器吸尘时不出声?我喂他吃饭时,他抱怨食物要么太热要么太凉,抱怨他上一口还没有吃完,我就喂他下一口。他有能力曲解我说的任何话、做的任何事,他让我觉得自己简直蠢到了家。
在这两个星期里,我已经学会了面无表情,我会转身去另一个房间,尽可能少地跟他说话。我有些恨他,我确信他知道这一点。
我没想到我会如此怀念我的前一份工作。我想念弗兰克,想念早上他看到我到达店里时那副高兴的神情。我想念那些顾客,那伙人轻松的聊天像温和的海水在我身边起起伏伏。这间房子,漂亮奢华,却像死水一样寂静无波。六个月,当我难以忍受时我会低声重复,六个月。
之后的周四那天,我正在调制威尔上午喝的高热量饮料时,听见从大厅传来特雷纳夫人的声音,还有其他人的声音。我手拿着叉子听着,我能听出一个谈吐优雅的年轻女人的声音,以及一个男人的声音。
特雷纳夫人在厨房门口出现了,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忙,于是飞快地在杯子里搅拌着。
“水和牛奶是按照6︰4的比例调制的吗?”她看着饮料问道。
“是的,这是草莓水。”
“威尔的朋友过来看他。你最好——”
“我这儿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我说,少一个小时不用陪他我确实感到释然。我把杯盖拧紧,“客人们要来点茶或者咖啡吗?”
她看上去有些吃惊。“是的,那样再好不过。咖啡吧,我想我会……”
她看起来比平常紧张得多,眼睛看向走廊,从那儿传来嘟嘟哝哝的低声谈话。我猜想威尔的访客不多。
“我想……我会让他们自己聊聊。”她凝视着走廊,思绪显然已经飘向了远方。“鲁珀特,是鲁珀特,他工作上的老朋友。”她突然转向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