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把事弄糟了,他们知道他们是抢不上去了,也就不再去抢了。
可是不抢不抢的,也不知怎么的雅格让众人挤着,挤到人们的头顶上,让人们给顶上火车去了。
这火车就要开了起来,火车在吐气,那白
气也许是白烟,在突突突地吐着,好像赛跑员在快要起码的时候,预先在踢着腿似的。不但这个,就是路警也在吹哨了,这火车转眼之时就要开了起来。这火车是非开不可的了,若再过几分种不开,就要被人们给压瘫了,给挤破了,因为从车窗和车门子往上挤的人,是和蚂蚁似的那么多。
火车的轮子开始迟迟钝钝地转了三两圈,接着就更快一些地转了四五圈。那些扒着火车不肯放的人们,到此也无法可想了,有些手在拉着火车的把手,腿在地上跑着,有些上身已经算是上了火车,下身还在空中悬着,因为他也是只抓着了一点什么就不肯放的缘故。有的还上了火车的顶棚,在那上边倒是宽敞了许多,空气又好,查票员或者也不上去查票。不过到底胆小的人多,那上边原来是圆隆隆的,毫无把握,多半的人都不敢上,所以那上边只坐着稀零零的几个。
以上所说的都不算可怕的,而可怕的是那头在车窗里的,脚在车窗外的,进也进不去,要出也出不来,而最可怕的是脚在车窗里的头在车窗外的,因为是头重脚轻,时时要掉出来。
太太把这情景一看,她一声大喊:
“我的雅格呀……”
而且火车也越快地走了起来。
马伯乐跑在车窗外边,雅格哭在车窗里边。马伯乐一伸手,刚要抓住了雅格的胳膊,而又没有抓往,他又伸手,刚要抓住了雅格的头发,而又脱落了。
马伯乐到后来,跟着火车跑了五十多尺才算把雅格弄下来了
雅格从车窗拉下来的时候,吓的和个小兔似的,她不吵不闹也不哭,妈妈把她搂到怀里,她一动也不动地好像小傻子似的坐在妈妈的怀里了。
妈妈说:
“雅格呀,不怕,不怕,跟妈妈回家吃饭穿袄来啦……来啦……”
妈妈抚着孩子的头发,给孩子叫着魂。
雅格一动不动,也不表示亲热也不表示害怕。这安静的态度,使妈妈非常感动,立刻把大颗的眼泪落在雅格的头发上。
过了一会妈妈才想起来了,遇有大难的时候,是应该祷告耶稣的,怎么能叫魂呢!是凡叫魂的,就是多神教。教友讲道的时候,不是讲过吗?神只有一个,没有第二个。
于是马伯乐的太太又在孩子的头顶上祷告了一阵耶稣:
“我主耶稣多多地施恩于我的雅格吧,不要使我的雅格害怕,我的雅格是最坦白的孩子,我的雅格……”
她祷告不下去了,她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她想还是中国旧式的那套叫魂的法子好。但是既然信的耶稣教,也得顺着耶稣的规矩去做。不然让人家看见了笑话。
她还想祷告几句,但是她抬头一看四外也没有什么人看她。而这又不是在家里,有婆婆看着,不祷告怕是婆婆不开心,与将来得遗产的时候有关系。现在也不是在家里,也就马马虎虎地算了。
于是停止了祷告,她与马伯乐商量着叫洋车好回旅馆。要想赶火车,明天再来吧,因两班车都已过去了。
等他们上了洋车,才发现一只大箱子不见了。
马伯乐说:
“我似乎是看见了的,人们给顶着,顶上火车去了……”
太太说:“你还说呢!那不是你提着往车上扔嘛!你不是说,扔上去一个算一个,多扔一个是一个,……也不知道你哪来的那么一股精神,一听说逃难,这就红眼了……”
雅格算是被救下来了,大箱子独自个儿被火车带着跑了。
马伯乐他们的一家,又都回到旅馆里。
一进了旅馆,大太先打开了小箱子,看看那白金嫖锤一向很好否?接着就从兜里拿出安氏药膏来。雅格的耳朵破了一块,大卫的鼻子尖撞出了一点血,约瑟的膝盖擦破了馒头大的一片皮,太大就用药膏分别给他们擦着。
都擦完就向马伯乐说:
“保罗,你不擦一点吗?”她手里举着药膏。
马伯乐的胳膊虽然已摔青了,但是他是不上药膏的,因为他素来不信什么药的,生点小病之类,他就吸烟卷。他说有那药钱还不如吃了。他回答着太太:
“不用,我不用,你们上吧。”
说着他喊了个大肚子茶房来,打了盆脸水,洗了个脸就到外边买烟卷去了。
买烟卷口来就坐在桌子旁边抽着。一边抽着烟,一边满脸笑吟吟的,他的嘴角稍稍向右倾着,他是非常幸福的,固为他们的雅格总算没有被火车抢了去,总算把雅格救下来了。
虽然他上火车的目的不是为着抢救雅格的,而是为着上火车,但到后来,经过千辛万苦,这火车想要不下也不行了。于是就不单是上火车了,而专门在下火车。若能够下得来,不也是万幸吗?不然将要把小雅格带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