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天邻居虹影特意约我在楼下花园“望风”。她善意而坚决地说:你必须马上投入工作,尽可能地开出高薪找最合适的住家保姆,然后把精力放回到工作上。
我脑子还顾不上想这些。那意味着家里多个人住我得腾出书房,“那你就换个更大的房子!”她斩钉截铁。
“那我一下子又多出许多开支。”我说。
“那你就把全部的钱来买你能工作的时间。”她简直在逼着我马上行动。这时距我刚生完孩子22天。
在那半年之后,在各种艰难的挣扎中,生活终于回到了正轨。并且在经历了那些艰难之后,作为一个犹豫不决的人我变得比从前有勇气和决断力,一些在我还是个单身女孩时仅仅作为梦想的工作目标,也近乎全盘实现。作为一个享乐主义者我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么琐碎和压力重重的生活,而经历了那些过后,感觉不是破碎,是完整。
她的建议完全正确。尽管过程颇为周折,但结果是好的。
我敢说一千个女性就有一千种内心的困境,林林总总各不相同。生活经验,身体条件,经济背景,育儿观念,万千个家庭的女性都会有差异性,在那篇意料之外饱受争议的《全职妈妈是没有追求的人生》过后,读者们激烈地反驳和愤怒的攻击让我明白在社会和家庭中,女性对自身的身份与价值,每个女人亦不尽相同。
我们鼓励女性回到职场不意味着对全职妈妈的蔑视,任何一个全心投入过育儿工作的女性都会知道那种付出要比职场更为疲惫,牺牲更大,我们应该尊重这样的付出。但我的本意恰是因为理解这样的付出,甚至认为这是更为冒险的付出,才希望女性活得有些许“自私”。
我生活在一个女性不甘沉溺家庭角色的社群氛围中,甚至怀孕生产都是一个简单的时间过渡但它不可以影响生活目标和基本轨迹。孩子从医院回到家里的第三天,已经生过俩个孩子并独自抚养的朋友来到家中,大呼为什么我还不出去?
去哪儿?她说:出去!去外面呼吸新鲜的空气,你和孩子都需要。
从那天起我开始每个下午推着童车带着婴儿去外面感受春风,晒日光浴,在小区里的咖啡馆买热咖啡热红茶,和朋友见面,把产前未完备的工作事宜开始处理,每天晚上至少有一个小时用来写未完成的稿件。第10天后每天都有朋友来接我出去吃饭,我用前系背带抱着婴儿,完全不耽误大吃大喝。意识到背带的便利后,我开始有意带他去任何我本来打算要去的地方,去开幕式,听音乐会,郊游和逛街。你在承担另一个生命的时候自己不觉得太过负累,依然能享有生活乐趣。这多少能免于产后抑郁,这是我最伊始学到的。
在有人看到我和孩子都满头大汗就只是为了哺乳,很不明白为什么我为什么非得坚持母乳,在母乳不够的条件下?学营养学的朋友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也并不强加于人的说法打动了我:喝汤无非是企图获得蛋白质。但是牛肉,鸡蛋,黄油和牛奶直接吃就足够了。
放弃了汤谱后,猛吃牛肉和黄油,最后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但更多的人来看望的时候是大惊小怪:为什么还在哺乳?为什么不换成奶粉?为什么晚上还喂奶?有那么多的办法能让他吃饱,为什么俩个人都要筋疲力尽?
更令人沮丧地是再次遇到虹影时,她说:你为什么还是这么胖?!
胖是因为喂奶!我生气朋友和家人怎么从来不把我当成一个“虚弱”的产后女人来对待。
“一斤也不能胖,胖就是你没有意志力和控制力的表现,意味着你在任何事儿上都没有。”她建议我减回怀孕前的体重,“你不能就这么放弃自己了。”
重返歌坛的一位朋友总结了自己安于现状的几年,最大的恶果是安逸带来的体能和思维的迟钝,在她加入健身节食计划的同时也在严格监督我,我每在朋友圈发美食就招来她声色俱厉地批评。
整整一年我是在这样的“不近人情”的要求下度过的,那些忽然而至的出差和繁重工作量,从某种程度上将时而耽溺于母亲角色的我拯救出来。婴儿的气味,每天饱吃和劳累后的酣睡,空气里的氤氲日子的静谧都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安于这样的幸福之中。我想那些严厉的朋友也在加入我和“自我”的争夺战中,那些在职场和育儿上富有平衡经验的人时不常地提醒和督促,是因为她们不想看到几年后的我因为耽误了工作变得沮丧懊悔。
我乐意重新审视“拥有”一词。拥有的意味不是仅仅拥有自己的孩子,孩子的出生富足了父母的生命。这句话的道理是在那些繁琐的过程中逐步体会到的。我拥有了之前想都未曾想过的韧性和抗压能力,拥有了更多的朋友和一个由孩子带来的更为宽阔的注视世界的视角。至今为止我并未体尝到牺牲感,但不意味着我不为自己的孩子去付出。和那些力求完美的女性和母亲相比,我放弃了完美这样的目标。一个人怎么能将全部的角色扮演好?并且吃力地扮演?一切尽其所能只是平衡。
我们没有双方父母的帮助也并不依赖这样的参与,因为不必有人为我的繁衍生育牺牲自己的生活,不但他们不必做此妥协,我个人也并不想有什么牺牲和奉献的精神,如同动物繁衍和哺育必须独自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中完成,更何况我们是人,活在一个高度文明的现今社会中。当然这些也仅是我个人的经验和选择,不同任何人比高下,也绝非是标准。
作家尼德罗的育儿文章是鲜见的男性视角,他列举出来女性脱离职场后面对的三种困境(金钱上的贫困,时间上的贫困,关系上的贫困)后,依然能绝然地让妻子回归到家庭中担任这个在他看起来至关重要的角色。同时他也承认这是十分危险的做法,每一件事都变幻莫测。我想甘于冒这个险的同时他也必须承担遵守某些责任,他得为他妻子的一生所有可能的幸福埋单。他妻子可能的经济收入,时间富余,人际关系所带来的其他的幸福感,这些都需要另一个人用一生的理解支持和不离弃来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