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们俩儿在此。你来找他么?”
“他是我四哥呢。”
这才知道是亲弟兄!别人有弟弟来看望,自己显然是孤单了,于是我们的寿不顾怎样,大胆离了墙边,仿着同伴步武缓步起来了。
回头时听到“四哥,我想邀你去喝一杯酒!寿在这里,那是无妨的!”
四哥就答,“怕不便咧。”
秉志又说,“全不要紧!这里守哨只是防鬼,只要他胆子不怯,你去是不相干的!”
四哥不做声,在去就间徘徊。
“不要紧,四哥你放心!我们酒太多了,我,同那姓周的,同柏子,三个人打了两斤酒,还有咸鸭子,牛肉巴子,柏子又到自己家里拿了许多醋萝卜来,你不去帮忙,我们就吃不完了!”
当秉志,极其亲昵的把酒多的原因说出时,在寿的眼中,同伴的脸上漾着微笑的痕迹是越来越深刻了。
等到他走近这俩弟兄身边时,秉志就说“寿哥,我把我四哥扯去喝一杯酒!去去就来,你不怕么?”
在小孩子前,能说怕么?只好用别的方法来留着同伴,“恐怕查哨的要来。”
“那是不会的”,秉志接过口来,“我才看副官处大钟,时候还早!”
“只要不怕查哨的来,你们就去吧。”无可奈何,是那样勉强地说了。
又看看同伴,还是那么近于神秘的微笑着。意思是不忍把他一人丢到这阴暗可怕的廊道里。然而秉志不愿意再放过机会,就拖了四哥的手肘想跑去了。“寿他是不怕的。你又不去久,待一会儿就来!”
为了在一个小孩子前证明自己并不怎样胆怯,且良心上又不愿他人因为自己羁绊竟误了酒食,所以结果是反而催促他们了。
“去吧,快来就是了。”口上虽说着大方的话语,仍然是用眼睛去勾留。
也不再让同伴说什么,小秉志,就拖了他四哥橐橐橐橐走去,消失在那长廊的黑暗里去了。
还有一盏很明的灯啊,在这里作伴。
因了灯,无端就添上许多气概来。
一个人肩上扛了那上有明亮短刃刺刀的五子枪,照同伴步法缓步走着,看看随同身子在移动,比身躯高大到二倍的墙上的影子,走近灯下时忽而又缩成很短,去灯远一点时忽而又狭长如一条大蛇,自己嘲弄着自己先时心中的暗影,不由得微笑了。
然而不久,去军法处的那一端,廊尽头不可知的黑暗,又为把失去的恐怖引回来了。勉强的对着影子微笑,影子也似乎是正向了自己在微笑,心是比先前更怯!
其实时间是很短,但竟象是过了许多两点了。从换班以来,除了秉志来把同伴叫去外,还没第二人经过。长廊是依然无边的黑暗。一点声音也没有。灯又象是更其明亮点了,但这很易明白的事是对自己却无一点帮助,墙上的影子更其清楚,则自己也觉得更其孤独起来了。
……走动着,闪不知会有什么预料以外的东西从身后袭来,那是不会不有吧!
虑及这事的他,因此把战略又复恢复最初来此时的情形,把身子一部分贴到墙上了。更其精细的望着那黑暗的两端,期待那不可知又似乎已预知的事件发生。
如所希冀的,又来了一次“哗……!”的沙子声音。心上忽然又重新加上什么颇重东西,气是全屏住了。
……是夜老鸹吧,莫理它!
壮起自己胆子,想把这事引到一件平常的事上时,哗的又来了一把。不久,接着是骤然如跌在地上,又复慢慢蛇样爬行的沙沙声音。且同时还有一个奇怪的叫声,很低却又很分明。这声音本非常熟习,差不多每夜都可听到的,但到这个地方,却总令人以为是从老鸹以外的什么东西喉中发出了。
声音约叫到十次又稍稍休息,任你用耳朵去搜索,总不能分辨出它是物是人。
一个朋友,象这样伏在暗处,把手里所捏着的一握沙子,洒向那胆小的朋友身边去,且用手扼了喉头装成各样怪声,到朋友快要大声喊救时才慢慢现身出来,也是常有的吧。不过,这个时候,有谁能有兴趣来同人闹玩笑?是秉志吧,是同伴吧,是一匹猫或一条吃饱了麻雀的蛇吧,总是一件东西!
也起意想走过去看看的,但又觉得这太冒险了。万一当你走到那灯光照不及的地方,却是那么一个舌子挂起,眼睛剩了两个窟窿,鼻子流血的……“是秉志吧?”
蓄了力努力抖着喊了一声,只听到振动墙壁的回音。
……今天是死了!
等待了一会,同伴还没见来。
一切声音在期待中反而沉静下来了,身上轻松一点了。他开始想到本月份的节赏,又想到一个与自己象是有瓜葛的妇人,又想到几个不久才死去的朋友。
……要说是真有鬼呢,莽大你会来为我解围!在生时,在书记处就异常恣刺,死后不会就一点不中用吧。还有伯约,还有竹斋,都应当来为我护卫!你们如今是鬼了,倘若是你们特意来弄我,只要不是那类恶脸像,我也愿见你们!
忽然有阵风,从廊的一端吹来。那一盏四方玻璃灯,原是在一丈以外的头顶上悬着,在风的摇撼后,便不能自已的打起旋来了。屏了息窥觑那转着的方灯,黄的灯光闪闪忽忽,身上不知不觉又发了麻。
这时他就记起另一个极普通的传说:如真是鬼之类来临,则应象上一次书记处所闹的那次一样:正亮着的灯光,忽而暗下来,要灭又不灭,焰成了深碧或浅蓝,且颇大。不久,这为鬼所戏弄的人就昏了,自己用力打着自己的嘴,白的沫恣意从口里流出,大声谵语,说着关于死鬼的事。以后,人醒了,病了,不久就死了,……莫不就是那位为鬼打死的新鬼吧,谁能说它不是为找替身而来?
既然是那么孤单单一人到这呼救无从的长长廊道里,灯光又照不到三丈以外的东西,忽然,也会象书记处那样,灯光全暗下来,那怎么办?空中那只随时都可以伸出的毛手,一条蛇样的冰冷,突然而来,抓到肩膊,是可能的吧。那黑暗的任何一隅,忽然露出一对菜碗样的大眼,射出亮的绿色冷光,是容易的吧。一个大的栲栳样头颅,且是血污淋漓的,从廊道地下涌出,也极其平常吧。……若是灯真那么如所期待的全绿下来,他将如何不知顾忌的大喊大叫,或是就此昏倒,不再醒来,或是……“灯还亮着呢,”重新稳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