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时,我问外婆:“外婆,回去时我给你们买机票好吗?”
她问贵不贵,我说:“不贵,打折后特别便宜,我担心的是你有高血压能不能坐啊,你恐高吗?”
她说:“我没有坐过飞机,你让我坐我就坐。”她那样子像个孩子。
从长沙回郴州的路上,妈妈给我打电话,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你外婆简直神了,不仅神志清醒,而且说话也恢复了。你等一下,外婆要跟你说几句。”
然后外婆的声音就在电话里出现了,依旧是大嗓门,只是语速变慢了很多,像随身听没电的感觉。她在那头“汇报”她的病情,让我不要担心,我在这边握着电话无声地落泪。
“不要担心”四个字是我从外婆口中听到的最多的话。小时候带我,她对我的父母说不要担心我;等我读完大学开始北漂之后,她总对我说不要担心她。
有时候,不要担心确实是一种安慰;有时候,不要担心只是不想添麻烦。我知道外婆不想给我添麻烦。
她喜欢每天打开电视,到处找我负责制作的节目。
她从不主动给我打电话,但每次我一打电话,铃声还没响完一下,她就接起电话。
每次我给她打完电话,我妈就会打电话过来表扬我,说外婆特别开心,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给我妈打电话分享喜悦。
外婆的身体恢复神速,我便承诺之后每个月都一定要回湖南看她一次。因为这样的近距离接触,我才更了解外婆了。
一次回去的时候,我问照顾她的阿姨她在哪儿,阿姨说外婆在卫生间洗澡。我看卫生间是黑的,正在纳闷,阿姨说外婆洗澡的时候从来不开灯,怕浪费电。
我的火蹿上来了,立刻在外面把卫生间的灯打开,然后用命令式的口吻对里面说:“外婆,如果以后你洗澡再不开灯,我就不来看你了。”
里面沉默了大概一秒之后,立刻回答:“好的好的,我开就是了。”
现在的我已经学会了如何威胁她。
如果不穿我买的新衣服,我就不去看她了。
如果夏天不开空调,我就不去看她了。
如果再吃剩菜剩饭,我就不去看她了。
其实,大概从她80岁开始,我又变成那个心里满是心思、只能自说自话的小男孩了。比如打电话时,我不敢说自己想她了,我怕她会更想我。比如她每一年过年给我的压岁钱我都留着,不敢拆。我怕拆了,她给我的最后一份压岁钱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