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时梦见了一座较大的容得很多人的房屋,矗立在神话中的黄金时代中,材料耐用持久,屋顶上也没有华而不实的装饰,可是它只包括一个房间,一个阔大、简朴、实用而具有原始风味的厅堂,没有天花板没有灰浆,只有光光的椽木和桁条,支撑着头顶上的较低的天,——却尽足以抵御雨雪了,在那里,在你进门向一个古代的俯卧的农神致敬之后,你看到衍架中柱和双柱架在接受你的致敬;一个空洞洞的房间,你必须把火炬装在一根长竿顶端方能看到屋顶,而在那里,有人可以住在炉边,有人可以往在窗口凹处,有人在高背长椅上,有人在大厅一端,有人在另一端,有人,如果他们中意,可以和蜘蛛一起住在椽木上:这屋子,你一打开大门就到了里边,不必再拘泥形迹;在那里,疲倦的旅客可以洗尘、吃喝、谈天、睡觉,不须继续旅行,正是在暴风雨之夜你愿意到达的一间房屋,一切应有尽有,又无管理家务之烦;在那里,你一眼可以望尽屋中一切财富,而凡是人所需要的都挂在木钉上;同时是厨房,伙食房,客厅,卧室,栈房和阁楼;在那里你可以看见木桶和梯子之类的有用的东西和碗橱之类的便利的设备,你听到壶里的水沸腾了,你能向煮你的饭菜的火焰和焙你的面包的炉子致敬,而必需的家具与用具是主要的装饰品;在那里,洗涤物不必晒在外面,炉火不熄,女主人也不会生气,也许有时要你移动一下,让厨子从地板门里走下地窖去,而你不用蹬脚就可以知道你的脚下是虚是实。这房子,像鸟巢,内部公开而且明显;你可以前门进来后门出去,而不看到它的房客;就是做客人也享受房屋中的全部自由,并没有八分之七是不能擅入的,并不是把你关起在一个特别的小房间中,叫你在里面自得其乐,——实际是使你孤零零地受到禁锢。目前的一般的主人都不肯邀请你到他的炉火旁边去,他叫来泥水匠,另外给你在一条长廊中造一个火炉,所谓"招待",便是把你安置在最远处的一种艺术。关于做菜,自有秘密方法,好像要毒死你的样子。我只觉得我到过许多人的住宅,很可能会给他们根据法律而哄走,可是我从不觉得我到许多人的什么家里去过。如果我走到了像我所描写的那种广厦里,我倒可以穿了旧衣服去访问过着简单生活的国王或王后,可是如果我进到一个现代宫殿里,我希望我学会那倒退溜走的本领。
看起来,仿佛我们的高雅言语已经失去了它的全部力量,堕落到变成全无意义的废话,我们的生命已经这样地远离了言语的符号,隐喻与借喻都得是那么的牵强,要用送菜升降机从下面送上来,客厅与厨房或工作场隔得太远。甚至连吃饭也一般只不过是吃一顿饭的比喻,仿佛只有野蛮人才跟大自然和真理住得相近,能够向它们借用譬喻。远远住在西北的疆土或人之岛的学者怎么知道厨房中的议会式的清谈呢?
只有一两个宾客还有勇气跟我一起吃玉米糊;可是当他们看到危机接近,立刻退避,好像它可以把屋子都震坍似的。煮过那末多玉米糊了,房屋还是好好的站着呢。
我是直到气候真的很冷了,才开始泥墙的,为了这个缘故,我驾了一叶扁舟到湖对岸去取来更洁白的细沙。有了这样的交通工具,必要的话,就是旅行得更远我也是高兴的。在这期间,我的屋子已经四面都钉满了薄薄的木板条子。在钉这些板条的时候,我很高兴,我能够一锤就钉好一只钉子。我更野心勃勃,要迅速而漂亮地把灰浆从木板上涂到墙上。我记起了讲一个自负的家伙的那个故事。他穿了很好的衣服,常常在村里走来走去,指点工人。有一天他忽然想用实践来代替他的理论了,他卷起了袖子,拿了一块泥水工用的木板,放上灰浆,总算没出岔子,于是得意洋洋地望了望头顶上的板条,用了一个勇敢的动作把灰浆糊上去,马上出丑,全部灰浆掉回到他那傲慢的胸口。我再次欣赏灰浆,它能这样经济,这样便利地击退了寒冷,它平滑又漂亮,我懂得了一个泥水匠会碰到怎样一些事故。使我惊奇的是,在我泥平以前,砖头如何饥渴地吸人了灰浆中的全部水分,为了造一个新的壁炉,我用了多少桶水。前一个冬天,我就曾经试验过,用我们的河流中学名Uniofluviatilis的一种介壳烧制成少量的石灰;所以我已知道从什么地方去取得材料了。如果我高兴的话,也许我会走一两英里路,找到很好的石灰石,自己动手来烧石灰。
这时候,最照不到阳光和最浅的湖凹中已经结起了薄冰,比整个湖结冰早了几天,有些地方早了几星期。第一块冰特别有趣,特别美满,因为它坚硬,黝黑,透明,借以观察浅水地方的水,机会更好;因为在一英寸厚薄的冰上你已经可以躺下来,像水上的掠水虫,然后惬惬意意地研究湖底,距离你不过两三英寸,好像玻璃后面的画片,那时的水当然一直是平静的。沙上有许多沟槽,若干生物曾经爬过去,又从原路爬口来:至于残骸,那儿到处是白石英细粒形成的石蚕壳。也许是它们形成沟槽的吧,因为石蚕就在沟槽之中,虽然由它们来形成,而那些沟槽却又显得太宽阔而大。不过,冰本身是最有趣的东西,你得利用最早的机会来研究它。如果你就在冻冰以后的那天早晨仔细观看它,你可以发现那些仿佛是在冰层中间的气泡,实际上却是附在冰下面的表层的,还有好些气泡正从水底升上来;因为冰块还是比较结实,比较黝黑的,所以你可以穿过它看到水。这些气泡的直径大约从一英寸的八十分之一到八分之一,非常清晰而又非常美丽,你能看到你自己的脸反映在冰下面的这些气泡上。一平方英寸内可以数出三四十个气泡来。也有一些是在冰层之内的,狭小的,椭圆的,垂直的,约半英寸长,还有圆锥形的,顶朝上面,如果是刚刚冻结的冰,常常有一串珠子似的圆形气泡,一个顶在另一个的上面。但在冰层中间的这些气泡并没有附在冰下面的那么多,也没那么明显。我常常投掷些石子去试试冰的力量,那些穿冰而过的石子带了空气下去,就在下面形成了很大的很明显的白气泡。有一天,我过了四十八小时之后再去老地方看看,虽然那窟窿里已经又结了一英寸厚的冰了,但是我看到那些大气泡还很美好,我从一块冰边上的裂缝里看得很清楚。可是由于前两天温暖得仿佛小阳春,现在冰不再是透明的,透山水的暗绿色,看得到水底,而是不透明的,呈现灰白色,冰层已经比以前厚了一倍了,却不比以前坚固。热量使气泡大大扩展,凝集在一块,却变得不规则了,不再一个顶着一个,往往像一只袋子里倒出来的银币,堆积在一起,有的成了薄片,仿佛只占了一个细小的裂隙。冰的美感已经消失,再要研究水底已经来不及了。我很好奇,想知道我那个大气泡在新冰那儿占了什么位置,我挖起了一块有中型气泡的冰块来,把它的底朝了天。在气泡之下和周围已经结了一层新的冰,所以气泡是在两片冰的中间;它全部是在下层中间的,却又贴近上层,扁平的,也许有点像扁豆形,圆边,深四分之一英寸,直径四英寸;我惊奇地发现,就在气泡的下面,冰溶化得很有规则,像一只倒置的茶托,在中央八分之五英寸的高度,水和气泡之间有着一个薄薄的分界线,薄得还不到一英寸的八分之一,在许多地方,这分界线中的小气泡向下爆裂,也许在最大的直径一英尺的气泡底下完全是没有冰的。我恍然大悟了,我第一次看到的附在冰下面的小气泡现在也给冻入了冰块中,它们每一个都以不同程度在下面对冰块起了取火镜的作用,要溶化冰块。溶冰爆裂有声,全是这些小气泡干的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