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我们兄弟姐妹五人就各散西东;也在不知不觉中,父亲和母亲一下子就老了。突然的一天,父亲一病不起!医生说,这病是没法治的了! 好在母亲还算健康,照料父亲的事,全落在母亲的身上。而父亲的状况每况愈下,一开始,只要母亲把父亲扶起来坐在轮椅上,父亲还能扒饭;后来,父亲的两只眼睛全瞎了;再后来,父亲就如一截树干,成天只能躺在床上。 偶尔,一年中我们会轮换着回去几次,去到父亲的床前,喊一声父亲,表示我们看你来了。而父亲的反应,大多是嘴皮动一动,大概是表示:他知道了。 面对床上的父亲,我有时会想起父亲曾经与我们在一起的情景。父亲对付我们的办法有很多固定的模式:吃饭的时候,我们围在一起,总是如一群饥饿的猴子,为了避免我们的爪子同时伸向一个菜碗的纷争,父亲总是由小到大、每人夹一筷子;晚上做作业的时候,怕我们睡觉偷懒,父亲总是端坐上席左手举烟干、右手持竹梢;父亲用毛笔给人家开处方的时候,中途尿急了出去方便,我会趁机举起毛笔在未完成的处方上重重地扫下一摊墨汁,父亲回来一见,总是张嘴打一个大大的哈哈;父亲劳作回来,脚底上老是会扎上刺,父亲总是交一枚针我、自己倒在躺椅上咬着下嘴皮看我深一下浅一下的动作。而如今的父亲,已经苟延残喘,再也夹不起筷子、持不起竹梢、打不起哈哈、举不起针了!人真是老不起呀! 树干一样的父亲,一躺就是三年零六个月。父亲在这三年零六个月的时间里,表情几乎是千遍一律的,无话、无语、无动,更无视于一切!但我记得,有两回,父亲总算给了一个活着的表情。这两回,都是在给父亲修剪指甲的时候。父亲的指甲老是长得疯快。有两次回去,我都见父亲双手的指甲长得又黄又长。我便小心地给父亲修着指甲,这两次,我都不小心地将父亲的指头剪出了血迹。父亲这两次都嘴角牵了一牵,好像是笑,这让我找回了当年给父亲挖刺的情景。 2016年7月30日(农历6月27日)早晨5时10分许,父亲撒手西去,享年75岁。接到噩耗,我们兄弟姐妹一群匆匆奔丧老家。在料理父亲的遗物时,我们发现了父亲的一份遗书。遗书分四个部分:第一部分是交待丧事的办理;第二部分是交待我们如何善待孑然一身的老母;第三部分是交待他遗留下的一千多元怎么分摊;第四部分是两句话——我想住院,我想家! 读完父亲的遗书,我嚎啕痛哭!我不是痛哭父亲的死,我是痛哭我们自己!“我想住院”,父亲是多么渴望拥有延长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我们竟然让父亲在老家的床上一躺三十八个月!“我想家”,父亲一直在家中,我们竟然没给父亲一个“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