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新建抹了一把汗,终于开了口:侯局长,那我说,我说……
据刘新建供述:为了替员工搞福利,他从二〇〇九年开始,批准财务公司把账上暂时用不着的流动资金,陆续借给了省内一些民营和股份制企业搞过桥贷款。五年来,经他批准,累计私分了过桥利息六千多万,他和班子成员每人分了大约几十万至上百万。对问题清单上的澳门赌博问题也有了解释,说是被一家民营公司的老总偶然拉去的,虽说一夜输了八百多万,但都是那家民营公司出的钱。侯亮平及时指出亮点:那家民营公司的老总是赵瑞龙吧?刘新建略一迟疑,承认了。
这才是核心问题,也是对手的底牌!他和季昌明今夜冒险拼命一搏,就是希望在此点上有所突破。刘总啊,请说说赵瑞龙的公司吧!
刘新建显然早有防范:这你们得去问赵瑞龙,我就说我自己!
侯亮平逼视着刘新建,目光如炬:刘总,还在讲哥们儿义气吗?哥们儿义气可是害死人啊!被捕前,他们还希望你出国到非洲加纳去,和丁义珍一起开采金矿,是不是?刘总,你就没想到这是个陷阱吗?
刘新建道:啥陷阱?他们让我出去,是想让你们找不到我嘛!
但是,刘总,你出去以后是死是活,赵瑞龙和你那帮哥们儿可就不管了!侯亮平说:现在我就请你看看丁义珍在非洲的真实情况吧!
话音刚落,陆亦可立即把几张照片摆放到刘新建面前——都是刊登在加纳当地报纸上的照片:丁义珍被几个黑人用枪抵着脑袋;在一个集装箱住所的窗前,丁义珍手提AK冲锋枪向外张望,集装箱门前的中英文牌子是“义珍黄金公司”;丁义珍在往一具尸体上盖白布单……
刘新建看着这一张张照片怔住了,讷讷地问侯亮平:侯局长,这么说,丁义珍在非洲的日子很难过啊?这……这吃住都在集装箱里?
侯亮平告诉刘新建,根据追逃小组掌握的情况,丁义珍入境加纳不到一个月,就三次被抢劫。买了照片上的这个铁皮集装箱和枪支弹药,还是被人家武装抢劫了!照片上的死者就是丁义珍的合伙人,一个比丁义珍早逃出去三年的国企老总。侯亮平最后说:所以刘总,丁义珍不死于非洲这种恶劣的治安环境,就算交好运了。他未来最好的结果,就是能和你一起在国内监狱劳动改造,重新做人啊……
刘新建抬起头,可怜巴巴地问:侯局长,你说我还有改造的机会吗?侯亮平说:肯定有,如果有立功表现,机会就更大了!你好好想一想吧,是救自己要紧,还是替所谓的恩人哥们儿卖命要紧?
刘新建崩溃了:侯局长,我……我听你的,是该好好想想了……
就在这时,耳机里响起了林副检察长的声音:停止审讯!侯亮平抬头一看,电子屏幕上的时间正好跳到二十三时零分零秒,和季昌明约定的半小时过去了。侯亮平只得收场……
功亏一篑的感觉十分椎心,此时此刻侯亮平深有感触。下令押走刘新建后,他和陆亦可收拾起桌上的文件材料,默默离开了审讯室。
在指挥中心门外的院子里,侯亮平站住脚,仰望无垠的夜空。细碎的雪花飘落下来,洇在脸上寒意入心。这是今冬的初雪,来得比较迟,却终于来了。侯亮平的心情如这雪片一般,阵阵悲凉。事情的演变如此荒唐,审案人竟变成犯罪嫌疑人,他的愤懑委屈难以用语言形容。他告诫自己,一定要挺住!这是生死决斗,无论遭受怎样的打击,都要从容应对。但他的视线还是模糊了,一汪热泪悄悄地涌出眼眶。他是性情中人,老师设置的侮辱人格的陷阱,实在使他无法忍受。热的泪与冷的雪融和在一起,涓涓流在一个中年男人刚毅的脸庞……
陆亦可在不远处守候着,检察警车开过来,侯亮平镇定情绪转过身,招呼陆亦可上车。转眼间,他又变得轻松自信了,甚至吹起了小口哨。虎死不能倒架,尤其在陆亦可面前。
现在还不错,刘新建对自己的问题能正视了,今天如果继续攻下去,也许就把赵瑞龙的事突破了!侯亮平对陆亦可说。陆亦可难得骂了人:就是!他妈的,就差这么一口气了!侯亮平说:对手不想让我们看到底牌啊!陆亦可心知肚明:啥底牌?赵家吗?侯亮平道:应该是。形势不容乐观,赵瑞龙、高小琴又跑到境外,下一步更难了……
警车在空旷的大街上行驶。陆亦可扭头看了看,意外地发现有一辆检察警车在后面跟着,便问司机:后面那辆车是怎么回事?司机没在意,说是市检察院的,开过来一个多小时了,也不知干啥的。侯亮平心里有数,向后看看,自嘲道:是来抓我的吧?司机不知内情,笑道:侯局,您真会开玩笑!陆亦可看着后视镜里的跟踪警车,突然命令:停车!司机愣了一下,把车停下来。跟踪警车也在不远处停下。
陆亦可走到跟踪警车前,敲了敲车窗。车窗摇了下来,车里人问:陆处长有啥事?陆亦可虎着脸:半夜三更的,你们跟着我干吗?车里人解释:不是跟您,是跟着侯局长,我们肖检的指示!陆亦可立即拨通手机,怒火终于爆发:季检,肖钢玉怎么派了辆警车跟踪我们?侯亮平犯啥事了?你和省院是不是已经批准市院对侯亮平采取措施了?你说话呀?要没同意没批准,就让他们滚蛋!还让不让人活了?
侯亮平透过车窗,望着张牙舞爪的陆亦可,苦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