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花看到了它一对长翅,看到了它**上的细毛被河上的风纷纷掀起,看到了它细长的脖子、金黄的嘴巴和一双金红色的爪子。
它的脑袋不时地歪一下,用褐色的眼睛看着她。
船在水上漂,鸟在空中飞。天地间,一派无底的安静与寂寞。
后来,这只鸟竟然落在了船头上。
好大的一只鸟,一双长脚,形象很孤傲。
葵花不哭了,望着它。她并不惊讶,好像早就认识它。一个女孩,一只鸟,在空阔的天底下,无言相望,谁也不去惊动谁。只有大河纯净的流水声。
鸟还要赶路,不能总陪着她。它优雅地点了一下头,一拍翅膀,斜着身体,向南飞去了。
葵花目送它远去后,掉头向东望去:大水茫茫。
她觉得自己应该哭,就又哭了起来。
不远处的草滩上,有个男孩在放牛。牛在吃草,男孩在割草。他已经注意到从水上漂来的小船,不再割草,抓着镰刀,站在草丛里,静静地眺望着。
葵花也已经看到了牛与男孩。虽然她还不能看清那个男孩的面孔,但她心里无理由地涌起一股亲切,并在心中升起希望。她站了起来,无声地望着他。
河上的风,掀动着男孩一头蓬乱的黑发。他的一双聪慧的眼睛,在不时耷拉下来的黑发里,乌亮地闪烁着。当小船越来越近时,他的心也一点一点地紧张起来。
那头长有一对长长犄角的牛,停止了吃草,与它的主人一起,望着小船与女孩。
男孩第一眼看到小船时,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随着小船的离近,他从地上捡起牛绳,牵着牛,慢慢地往水边走着。
葵花不再哭泣,泪痕已经被风吹干,她觉得脸紧绷绷的。
男孩抓住牛脊背上的长毛,突然跳起,一下子就骑到了牛背上。
他俯视着大河、小船与女孩,而女孩只能仰视着他。那时,蓝色的天空衬托着他,一团团的白云,在他的背后涌动着。她看不清他的眼睛,却觉得那双眼睛特别的亮,像夜晚天空的星星。
葵花从心里认定,这个男孩一定会救助她。她既没有向他呼救,也没有向他做出任何求救的动作,而只是站在船上,用让人怜爱的目光,很专注地看着他。
男孩用手用力拍了一下牛的屁股,牛便听话地走入水中。
葵花看着。看着看着,牛与男孩一点一点地矮了下来。不一会儿,牛的身体就完全地沉没在了河水里,只露出耳朵、鼻孔、眼睛与一线脊背。男孩抓着缰绳,骑在牛背上、裤子浸泡在了水中。
船与牛在靠拢,男孩与女孩在接近。
男孩的眼睛出奇的大,出奇的亮。葵花一辈子都会记住这双眼睛。
当牛已靠近小船时,牛扇动着两只大耳朵,激起一片水花,直溅了葵花一脸。她立即眯起双眼,并用手挡住了脸。等她将手从脸上挪开再睁开双眼时,男孩已经骑着牛到了船的尾后,并且一弯腰,动作极其机敏地抓住了在水里飘荡着的缆绳。
小船微微一颤,停止了漂流。
男孩将缆绳拴在了牛的犄角上,回头看了一眼葵花,示意她坐好,然后轻轻拍打了几下牛的脑袋,牛便驮着他,拉着小船朝漂来的方向游去。
葵花乖巧地坐在船的横梁上。她只能看到男孩的后背与他的后脑勺——圆溜溜、十分匀称的后脑勺。男孩的背挺得直直的,一副很有力量的样子。
水从牛的脑袋两侧流过,流到脊背上,被男孩的屁股分开后,又在男孩的屁股后汇拢在一起,然后滑过牛的尾部,与小船轻轻撞击着,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牛拉着船,以一种均匀的速度,向老榆树行驶着。
葵花早已不再惊恐,坐在那里,竟很兴奋地看着大河的风景:
太阳照着大河,水面上有无数的金点闪着光芒。这些光芒,随着水波的起伏,忽生忽灭。两岸的芦苇,随着天空云彩的移动,一会被阳光普照,一会又被云彩的阴影遮住。云朵或大或小,或远或近,有时完全遮蔽了太阳,一时间,天色暗淡,大河上的光芒一下全都熄灭了,就只有蓝汪汪的一片,但又不能长久地遮住,云去日出,那光芒似乎更加的明亮与锐利,刺得人眼睛不能完全睁开。有些云朵只遮住太阳的一角,芦苇丛就亮一片,暗一片,亮的一片,绿得翠生生的,而暗的一片,就是墨绿,远处的几乎成了黑色。云、阳光、水与一望无际的芦苇,无穷无尽地变幻着,将葵花迷得定定的。
牛哞地叫一声,她才又想起自己和自己的处境来。
从水上漂来一支长长的带有一穗芦花的芦苇。男孩身体一倾,将它抓住了,并将它举在了手中。那潮湿的芦花先是像一支硕大的毛笔指着蓝天,一会儿被风吹开,越来越蓬松起来。阳光照着它,银光闪闪。他就这样像举一面旗帜一般,一直举着它。
在快接近老榆树时,嘎鱼与他的鸭群出现了。嘎鱼撑着一只专门用来放鸭的小船,随心所欲地在水面上滑动着。见到牛与小船,他前仰后合地笑起来。他的笑声是从嗓子眼里发出的,很像鸭群中的公鸭所发出的鸣叫。后来,他就侧着身子躺在船舱里,将头扬起,不出声地看着:看看船,看看牛,看看男孩,看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