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二孩不记得他说过这些话的。这些话是他妻子小环后来学给他听的。小环说:“你可真够驴的,把那老大夫差点吓尿了!”二孩后来一遍遍想,要是他真说了那些把老大夫差点吓尿了的话,就说明他喜爱小环。不是一般的喜爱,是宁肯冲撞父母、冒着给张家绝后的危险、巴心巴肝的喜爱。
进了朱家院子,小环的父母把几条凳子搬出来,让亲家母和女婿一边晒太阳一边喝茶。朱家在屯里算中上等人家,三十多亩好地,还做些油料生意。小环母亲连喊带嗔骂,才把小环叫出来。她叫了二孩妈一声“妈”,马上把脸偏过去,对着她自己母亲,两眼的吃惊,说:“穿新袄的那位是谁呀?咱请他了吗?咋有这么厚的脸皮呢?”
她咬字特狠,才不管伤不伤情面。
二孩只管喝茶。朱家老两口陪着二孩妈干笑。二孩心里直为小环的深明大义而舒展,她把这么大一桩事演成了平常的夫妻怄气。从丈人丈母娘的表情上看,小环并没有把实情告诉他们。
小环的圆脸上总挂着两个潮红的腮帮,一对微肿的单眼皮,把很密的睫毛藏在里面,因此什么时候见她,她都是一副刚刚醒来的样子。她嘴巴很厉害,但也特别爱笑,笑起来左边腮上一颗酒窝,嘴角挑上去,露出一颗包着细细金边的牙齿。二孩讨厌任何镶金牙的人,不过在小环脸上,那颗牙在她的笑颜中一闪一闪,倒没败坏她的容貌。二孩认为小环不是美人,但她特别容易讨人喜欢,对谁都亲亲热热,骂人也不减亲热劲。
小环父母拿出一包烙饼,说够他们仨路上当午饭吃了。
小环说:“谁们仨?谁和他们一块回去呀?”
她母亲在她头顶上打一下,叫她去把带回婆家的东西收拾收拾,娘家可不打算留她。小环这才拧着脖子,斜着下巴进屋去。一分钟时间,她已经出来了,头上扎着头巾,棉裤绑腿也打好了。她当然是早早把东西收拾好了:听见二孩和他母亲进门,她已经把该带的东西归拢到了一块。二孩很少动作的嘴唇稍微翘了翘,他觉得小环还挺给他省事的,胡闹、收场都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