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横向扩张,而非纵向深化的倾向,往好里说是“博”,往坏里说则是“杂”。所谓“中国重综合,西方重分析”也是同一现象的另一侧面。直到近代,才有知识分子开始意识到这一点,民国时胡哲敷论道教,便讥讪它是“收罗一切民间低下思想,共一炉而冶之”,“说好听一点,就是包罗万象;不好听一点,就是一个垃圾箱子。它好像对各家学术,都没有什么抵触”,最终可说将三教九流都“一网打尽的概收取无遗了”。中国自来就强调“三教合一”,清代的民间宗教都讲究“串教门”,丝毫不认为这是叛教行为,反倒觉得此人吃得开混得好,完全不在意教派的排他性。
再往前看,诸子百家也是如此,可说是深入中国思想的肌体。近些年来已有不少西方学者(如戴梅可、齐思敏)质疑“家”的模式,认为“汉代以前以及西汉的思想家们,跟后期非常严格的、标准的模式相比,本质上似乎都是属于‘杂家’”。杜维明也认为中国传统思想史所说的“儒家”、“法家”、“道家”的分法并不是严格意义上各自不同的学派,而是相互影响的三种学说,每一种文献都或多或少融合借鉴了三家的思想成分,而像鬼谷子这样人物甚至更难归类,维基中文归为道家、维基英文说是法家,而百度百科又说他是纵横家。
由于各家在一定程度上都杂取他说,而弟子也可能只是采择其师的一部分思想,于是才有这样的现象:荀子身为儒家,但其最著名弟子韩非子却是法家的集大成者;黄侃毕生尊重其师章太炎,但在音韵学史上,章太炎集考古派之大成,黄侃却集审音派之大成。
直到新文化运动时期,才有人开始将这看作是一种弊端。傅斯年1918年在《新青年》撰文批评“中国学术思想界之基本误谬”,认为:
“中国学人每不解计学上分工原理(Division of Labour),‘各思以其道易天下’”,“其才气大者,不知生有涯而知无涯,以为举天下之学术,皆吾分内所应知,‘一事不知,以为深耻’,所学之范围愈广,所肄之程度愈薄,求与日月合其明,其结果乃不能与烛火争光。”
经过他和蔡元培等人的呼吁推广,分科治学的理念在教育界、学术界至少已逐渐深入人心,但从社会的不同层面来看,这种特质还是相当深入人心,其结果便是常常陷入同质化竞争,通过模仿、抄袭来搭便车,而当同质化带来效益递减时,又更进一步靠谁的身段更低来取胜。
当然,也有一个相反的趋势正在形成:随着现代化的深入,群体的异质性、多元化也比以前更为突出了。曾听一个话剧编导讲:“现在如果用心去做,有哪怕不多但稳定的受众,就足以支撑这个剧团,专业的观众群体是专业剧团的生存条件。以前这样的事很难,但现在慢慢有了。”
实际上,这不仅是话剧如此,几乎在各行各业的每个细分领域,只需要“做得好”,都能活得下去,而未必需要“做大”才能“做强”。虽然说这有赖于异质性的人群,但在现代社会中,人群本身也是跟着潮流走的,小众趣味的所谓“异质性”本身,其实也不是天然存在的,而是创造出来的异质。
小众品牌的奇迹,在电影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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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上的差异化,除了像唐代长安这样的大都市之外,原本并不是一个地方的多元共存,而主要是源于不同地域的自然分化;这在随着人口流动和文化传播的助力,很可能变得交融、趋同。饮食文化只不过因为近三四十年的都市化进程,在这方面尤其能折射社会大众和商家的取向。当然,最终出现的可能是某种分流:以大众路线为主的,继续走交融、杂取的方向,日渐同化;而与此同时,大概也会出现无数细化的小众趣味,它们可以满足更多元丰富的需求。
到那个时候,也许中国的面貌给人的印象也就不再那么单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