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福特导演的旧影片中出场的善于骑马的演员。马骑得简直出神入化。”
她在黑暗中喜不自胜地吃吃笑道:
“你这人妙极了,非常非常喜欢你!”
“年纪相差悬殊,”我说,“且一样乐器也不会。”
“从这里出来,我教你骑马。”
“谢谢。”我说,“你在想什么?”
“想和你接吻,”她说,“所以刚才和你接吻了。不知道?”
“不知道。”
“可知道祖父在这里想什么?”
“不知道。”
“祖父什么也没想。他可以使头脑呈现一片空白。这也是他的天才,若使头脑一片空白,邪恶空气便无法进去。”
“原来如此。”
如她所言,越往前走,道路越是崎岖难行,终于成了不得不借助两手攀援的陡峭石崖。这时间我一直考虑本·约翰逊,骑马的本·约翰逊形象。《阿柏支城堡》、《黄绶带》、《大篷车》以及《里奥格拉德城堡》中都有本·约翰逊骑马的镜头,我尽可能使之在脑海中一一浮现出来。骄阳朗照荒野,天空漂浮着浑如毛刷勾勒出的纯白的云絮,野牛群聚在山谷。女子们在门口用白围裙擦拭双手。水流潺潺,风摇光影,男女放歌。本·约翰逊便在这片风光中箭一样疾驰而过。摄影机在轨道上无限移行开去,将其雄姿纳入镜头。
我一边在石崖上物色落脚点,一边思索本·约翰逊和他的马。不知是否因此之故。腹部伤痛居然奇迹般地消失,可以在排除受伤意识困扰的情况下坦然前行了。如此想来,女郎所说的将特定信号输入意识可以缓和肉体痛苦,未必言过其实,我想。从登山角度看,这种攀登绝对算不上艰苦。落脚点稳稳当当,又没有悬崖峭壁,适于抓扶的石坑伸手可及。用外面世界的标准衡量,可谓安全路线——适合初学登山者,星期天早晨小学生一个人攀登亦无危险。但若处于地下黑暗之中,情况就不同了。不用说,首先是什么也看不见。不知前面有什么,不知还要爬多久,不知自己处于怎样的位置,不知脚下是何情形,不知所行路线是否正确。我不晓得失去视力竟会带来如此程度的恐怖。在某种情况下,它甚至夺去了价值标准,或者附属其存在的自尊心和勇气。人们试图成就某件事情的时候,理所当然要把握住以下三点:过去做出了哪些成绩?现在处境如何?将来要完成多少工作量?假如这三点被剥夺一空,剩下的便只有心惊胆战、自我怀疑和疲劳感。而我眼下的处境恰恰如此。技术上的难易并非重要问题。问题是能自我控制到何种地步。
我们在黑暗中登山不止。手靠电筒无法攀登石崖,便把手电筒塞进裤袋。她也像挂绶带似的把手电筒挎在背后。我们的眼前于是一无所见,惟有她腰部摇摇荡荡的手电筒,朝漆黑的空中射出一道虚幻的光束,我则以此为目标默默攀登。
为了确认我是否跟上,她不时向我搭话——“不要紧?”“马上就到。”等等。
“不唱支歌?”片刻,女郎道。
“什么歌?”我问。
“什么都行,只要有旋律带词就行。唱好了!”
“在人前唱不出来。”
“唱嘛,怕什么。”
无奈,我唱起《壁炉》:
燃烧吧,可爱的壁炉
在这雪花纷飞的夜晚
燃烧吧,壁炉
听我们讲那遥遥的远古
下面的歌词记不得了,就自己随口编词哼唱。大意是大家正烤壁炉的时候有人敲门,父亲出去一看,原来是只受伤的驯鹿站在门外,说它肚子饿了,央求给一点东西吃,于是开桃罐头让它充饥。最后大家一起坐在壁炉前唱歌。
“这不挺好的么,”女郎夸奖说,“非常精彩,抱歉的是不能鼓掌。”
“谢谢。”
“再来一支。”她催促道。
我唱起《夏威夷的圣诞节》:
梦中的夏威夷圣诞节
皑皑的白雪
温馨的情怀
送你一个
古老的梦
那是我的礼物
梦中的夏威夫圣诞节
如今闭起眼睛
依然萦绕在心怀
雪橇的铃声
雪花的莹白
“好极了!”她说,“歌词是你作的?”
“信口开河罢了。”
“冬天呀雪呀为什么总唱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