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旋车的老款英式马达在轰鸣,仪表盘上的指针已经转到了超过四分之一的位置。车库的大门刚刚升起,这辆凯旋车就已经蹿进了格林大街,很快开到路的尽头,一拐弯不见了。与此同时,路边的人行道上,有一只杰克罗素梗犬正蹦蹦跳跳地奔向街心小花园,还有一位男子和一个老妇人,并肩走在法国梧桐树下。
当她开上1号公路的时候,已经是差不多下午4点了。这条路沿着太平洋海岸延伸,远远地可以看见海边的悬崖透过薄雾若隐若现,在午后的阳光照耀下,就好像是一长串镶着金边的影子。
太阳开始下山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目的地,在这个季节的这个时候,整个城镇里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她把车停在海滩边的停车场上,然后一个人走到防波堤上,孤零零地坐了下来。海平面上翻滚着大团大团的乌云。远远地望过去,夕阳西下之后,天空正在由淡紫色渐渐地变成黑色。
夜幕终于降临,她离开防波堤,找到了卡梅尔山谷客栈。前台小姐把钥匙递给她,她晚上住的是一个独栋的度假小屋,从那里望出去,整个卡梅尔海湾的景象一览无遗。劳伦正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天空中突然裂开了几道闪电。她赶紧跑到外面去,把自己的凯旋敞篷车转移到雨棚的下面,然后顶着瓢泼大雨又冲了回来。躲到房间里面以后,她换上一件厚绒毛晨衣,点了饭让前台送到房间,最后在电视机前坐了下来。ABC电视台正在播放她最喜欢的那部电影——《金玉盟》33。雨点敲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就像是一首催眠曲。等到加里·格兰特终于在黛博拉·蔻儿34的双唇上印下一吻,她从床上拿过了枕头,紧紧地抱在怀中。
雨在清晨的时候停了。外面大花园里的树枝树叶还在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水,劳伦依旧睡不着。她干脆爬起来,穿上衣服,又在外面套了一件风衣,然后走出了屋子。
在这个漫漫长夜剩下的最后一点点时间里,一辆凯旋车在夜幕中飞驰,车灯一路照亮着地面上橙色和白色的标志线,经过了好几个在悬崖转角的凹处凿出来的涵洞。远远地,她终于望见了那一块地的边界,于是就把车开进了前面那条硬泥巴夯实压出来的小道。在转过一大个弯之后,她找到一个凹进去的隐蔽角落,把车藏在了一排柏树的后面。下车没走几步路,那个绿色锻铁铸就的大门就已经出现在眼前。她推了推铁栅栏,门关着,挂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某家蒙特雷湾房地产公司的联系方式。劳伦从两扇铁门的中间挤了进去。
她放眼打量着周围的景象,到处都是一垄一垄赭色的土堆,上面间或种着几棵意大利五针松或者盐豆木,还有巨杉、石榴树、角豆树,远远看去就好像是一直延伸到了大海里面一样。旁边有一条小路,她沿着台阶往上走,爬到一半的时候,她看出来了,右首那是一块玫瑰花圃残留下来的部分。这个花园应该是荒废了的,不过,在空气中依然弥漫着各种香气混杂的味道,此刻走的每一步,都在唤醒她心中对于往日的回忆。清晨的微风徐徐,园子里的大树稍稍弯下了腰。
此刻出现在眼前的正是那一幢百叶窗紧闭的屋子。她向门前的大台阶走去,攀上了一层层石阶,最后在门廊下面停住了脚步。房子的下方,大海似乎想要拍碎岸边的礁石,海浪卷着大团大团的海藻,翻滚着一直送到了松树林带的旁边。海风吹乱了她的秀发,她伸出一只手把头发往后面捋了一下。
然后,她绕着屋子转了一圈,想看看能够从哪里进去。她的手轻轻拂过外墙,手指在一扇百叶窗下摸到了一块木楔子,拈着拿了出来。于是,这个木头板子百叶窗的合页铰链嘎叽作响,慢慢升了上去。
劳伦把头顶住里面的玻璃,试图把框格窗抬起来。这有点困难,她继续坚持着,终于轻轻地把插销从卡座里掰了出来,顺着卡槽滑开。接下来,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她进到屋子里面去了。
进去以后,她把身后的百叶窗和框格窗都重新拉了下来,然后穿过那间小书房,匆匆瞥了一眼里面摆着的那张床,继续往前走了出去。
她在走廊里慢慢地往前挪,在两边的墙后面,每一个房间里或许都藏着一个秘密。想到这里,劳伦不禁要问自己,这个突然从心头涌出来的想法,究竟是源自哪一次在医院某间病房里听到的传说呢,还是说可以继续往前追溯到更久远的时候?
她走进了厨房,心跳得就更加厉害了。抬眼望望四周,她的眼眶不禁有些湿润。在台子上摆着的那个意大利咖啡壶,看起来是那么熟悉。她犹豫了一会儿,拿起咖啡壶,轻轻地抚摸,然后又重新摆回到台面上。
下一道门通往客厅,里面有一架长长的钢琴,静静地躺在黑暗当中。她带着一丝腼腆走上前,坐到小圆凳上,摆在琴键上的手指弹出了《维特》之《月光曲》最初那几个脆音。然后,她又在地毯上跪下来,伸长了手在地毯表面的毛绒上轻轻抚过。
接下来,她又倒回去把每一块地方都再看了一遍,甚至爬到楼上,从一个房间跑到另一个房间。渐渐地,对这栋房子过往的回忆跟她此时此刻在这里看到的情形融为一体,她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梦中还是在记忆里。
过了一会儿,她下楼又回到了书房里。看了看那张床,她一步一步地向房间里那个壁柜靠近,然后手伸了过去,在柜子的面上轻轻掠过,把手开始转动,柜门徐徐打开,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黑色小箱子,箱子上的两个金属卡锁闪闪发光。
劳伦盘腿坐下,拨开锁头,掀起了箱盖。
箱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大小不一的物件,有一些信、几张照片、一个用橡皮泥捏出来的飞机、一长串贝壳连成的项链、一把银调羹、几双婴儿穿的毛绒鞋,还有一副儿童太阳眼镜。在这一堆东西中间,劳伦找到了一个丽芙纸材质的信封,上面写着她自己的名字。于是,她拿起信封,先是闻了闻信笺,然后把它拆开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