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里骂骂咧咧,摇着拳头,跟利亚包夫一块儿走出小酒店,在大道当中站住。
“他不给,该死的家伙!”他用要哭的声音说,愤愤不平地瞧着利亚包夫的脸。
“他不给!”利亚包夫用男低音说。
顶远的小木房的小窗子、酒店上面的椋鸟巢、杨树的树梢、教堂的十字架,全都闪着明亮的金光。这时候只能看见半边太阳了,太阳正回到过夜的地方去,眫着眼睛,射出一片红光,仿佛在快活地大笑似的。斯留恩卡和利亚包夫看见太阳右边,离村子两俄里远,现出一片黑压压的树林,明朗的天空有些碎云不知往哪儿奔跑。他们感到今天傍晚一定晴朗,没有风。
“眼下正是时候啊,”斯留恩卡说,脸颊抽搐。“要是能去打一两个钟头的山鹬就好了。那个该死的,他不肯给枪,叫他咽了气才好。……”“要是趁日落打飞过的山鹬,眼下正是时候,……”利亚包夫结结巴巴地说,仿佛费了不小的劲。
他们站了一忽儿,两人都没说话,然后走出村外,瞧着那一带黑树林。树林上面,整个天空布满活动的黑点,那是白嘴鸦飞回去过夜。深棕色的耕地上,这儿那儿点缀着一块块白雪,让阳光微微染上一层金黄色。
“去年这时候,我在席甫吉村打山鹬来着,”斯留恩卡沉默很久以后说。“我打着三只哩。”
跟着又是沉默。两个人站住,对树林眺望很久,后来懒洋洋地走动,顺着村外泥泞的大路往前走。
“山鹬多半还没有飞来呢,”斯留恩卡说。“不过也许已经飞过来了。”
“柯斯特卡说还没有来。”
“也许没来。……谁知道呢!这一年跟那一年,情形往往不同。可是,好烂的泥地啊!”
“不过,还是应该去一趟。”
“可不是,应该去!为什么不去看看呢?尽可以去嘛。咱们不妨到树林里看一看。要是有,就去对柯斯特卡说一声,再不然咱们自己也许能弄到枪,明天再来。真是倒霉呀,求上帝饶恕,必是魔鬼指引我把枪送到酒店去的!我难过得没法对你说了,伊格纳沙③!”
两个猎人照这样谈着,走到树林跟前。太阳已经下山了,留下一长条火光般赤红的晚霞,有些地方给云切断。云的颜色叫人捉摸不定:边缘是红色,然而云本身时而是灰白色,时而是淡紫色,对面又是浅灰色。树林里,在云杉茂密的枝桠当中,在低矮的桦树林底下,已经是一片幽暗,只有边上那些面向太阳的枝条和枝条上面的肥芽、发亮的树皮,才在空中清楚地显出来。四下里有溶化的雪水和腐烂的树叶的气味。
这儿安安静静,没有一样东西动一动。远处传来白嘴鸦渐渐停息的叫声。
“现在要是能在席甫吉村打山鹬就好了,”斯留恩卡小声说,战战兢兢地瞧着利亚包夫。“那儿,日落时候可以打着好多山鹬哩。”
利亚包夫也战战兢兢地瞧着斯留恩卡,眼睛都不眫一下,嘻开了嘴。
“这正是好时令哟,”斯留恩卡用颤抖的嗓音小声说。“上帝送来多么好的春天啊。……大概山鹬已经来了。……怎么会不来呢。……如今白天挺暖和了。……早晨有好些仙鹤飞来,多得数不清!”
斯留恩卡和利亚包夫小心地踩着溶化的雪,脚陷在淤泥里,沿着树林边沿走了两百步左右,停住脚。他们脸上现出惊恐的神情,好象期待着一种非同寻常的而且可怕的东西。他们站在那儿不动,象是生了根,沉默着,他们的手渐渐做出一种姿势,好象两人都拿着枪,而且扳起了枪机。
一个大阴影从左边爬过来,罩住大地。昏暗的暮色来了。
如果往右边看,从灌木丛和树干中间望出去,就可以看见一块块紫红色的晚霞。四下里安静而潮湿。……“听不见啊,”斯留恩卡小声说,冷得缩起脖子,冻红的鼻子吸溜鼻涕。
不过,他给自己的低语声吓坏,不知朝什么人伸出一个指头,睁大眼睛,闭紧嘴唇。这时候响起轻微的碎裂声。两个猎人意味深长地互相看一眼,他们的眼光告诉对方说这声音没有什么道理,只是一根干枝子或者一块树皮碎裂了而已。
黄昏的阴影越来越浓重,红色的晚霞渐渐暗淡,潮湿变得叫人难受了。两个猎人伫立很久,可是他们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他们随时等着空中会响起一种尖细的哨音,传来一种急叫声,象孩子干哑的咳嗽声那样,然后再响起翅膀的扇动声。
“不,什么也没听见!”斯留恩卡大声说,放下胳膊,开始眨巴眼睛。“大概它们还没来。”
“太早了!”
“说的就是,太早了。……”
两个猎人看不见彼此的脸了。天色很快地黑下来。
“大约还得等五天才成,”斯留恩卡说着,跟利亚包夫一块儿从灌木丛中走出来。“太早了!”
两个人走回家去,一路上再也没有讲话。
【注释】
①伊格纳特的爱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