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样做好像是不对。”
“事实上,你不能将任何哲学家或任何思想抽离他们的历史背景。不过这里我要讲到另外一点:由于新的事物总是后来才加上去的,因此理性是‘渐进的’。换句话说,人类的知识不断在扩张,在进步。”
“这个意思是不是说康德的哲学还是比柏拉图的有道理?”
“是的。从柏拉图到康德的时代,世界精神已经有了发展和进步,这也是我的想法。再以刚才说的河流为例,我们可以说现在的河水比从前多,因为它已经流了一千多年了。但话说回来,康德也不能认为他所说的‘真理’会像那些巨大的岩石一样一直留在河岸上。他的想法同样也会再经过后人的加工,他的‘理性’也会成为后世批评的对象。而这些事情确实都发生了。”
“可是你说的河……”
“怎样?”
“它会流到哪里去呢?”
“黑格尔宣称‘世界精神’正朝着愈来愈了解自己的方向发展,河流也是一样。它们离海愈近时,河面愈宽。根据黑格尔的说法,历史就是‘世界精神’逐渐实现自己的故事。虽然世界一直都存在,但人类文化与人类的发展已经使得‘世界精神’愈来愈意识到它固有的价值。”
“他怎么能这么确定呢?”
“他宣称这是历史的事实,不是一个预言。任何研究历史的人都会发现人类正朝向愈来愈‘了解自己’、‘发展自己’的方向前进。根据黑格尔的说法,各项有关历史的研究都显示:人类正迈向更多的理性与自由。尽管时有震荡起落,但历史的发展仍是不断前进的。所以我们说历史是超越的,或是有目的的。”
“这么说历史很明显的不断在发展。”
“没错。历史是一长串的思维。黑格尔并指出这一长串思维的规则。他说,任何深入研究历史的人都会发现:每一种新思想通常都是以前人的旧思想为基础,而一旦有一种新思想被提出来,马上就会出现另外一种和它抵触的思想,于是这两种对立的思想之间就会产生一种紧张状态,但这种紧张状态又会因为有人提出另外一种融合了两种思想长处的思想而消除。黑格尔把这个现象称为一种辩证过程。”
“你可以举个例子吗?”
“你还记得苏格拉底之前的哲学家讨论过原始物质与自然界变化的问题吗?”
“多少记得一点。”
“后来伊利亚派的哲学家宣称事实上变化不可能发生。虽然他们能透过感官察觉到各种变化的发生,但他们仍然否认任何变化的存在。伊利亚派哲学家所提出的这种观点,就是黑格尔所称的‘正题’。”
“然后呢?”
“可是根据黑格尔的法则,这样强烈的说法一被提出后,就一定会出现另外一种与它抵触的学说。黑格尔称此为‘反题’或‘否定’。而否定伊利亚派哲学的人就是赫拉克里特斯。他宣称‘万事万物都是流动的’。这样一来,这两种完全相反的思想流派之间就出现了一种紧张状态。但这种紧张状态后来被恩培窦可里斯消除了,因为他指出两种说法都各有正确之处,也各有错误之处。”
“对,我现在想起来了。”
“恩培窦可里斯认为,伊利亚派哲学家指出没有什么事物会真正发生变化这点是对的,但他们错在认为我们不能依赖感官。赫拉克里特斯说我们可以依赖感官,这是正确的,但他说万事万物都是流动的,这点却是错误的。”
“因为世间的物质不止一种。流动的是物质的组合,而不是物质本身。”
“没错。恩培窦可里斯的观点折衷了两派的思想,这就是黑格尔所称的‘否定的否定’。”
“多可怕的名词!”
辩证法
“他也称这三个知识的阶段为‘正’、‘反’、‘合’。举例来说,你可以称笛卡尔的理性主义为‘正’,那么与他正好相反的休姆的经验主义就是‘反’。但这两种思潮之间的矛盾或紧张状态后来被康德的‘合’给消除了。康德同意理性主义者的部分论点,但也同意经验主义者的部分论点。可是故事并非到此为止。康德的‘合’现在成了另外一个三段式发展的起点,因为一个‘合’也会有另外一个新的‘反’与它相抵触。”
“这一切都非常理论。”
“没错,这当然是很理论的。可是黑格尔并不认为这样的描述是把历史压缩为某种架构。他认为历史本身就展现了这种辩证模式。他并因此宣称他已经发现了理性发展(或‘世界精神’透过历史进展)的若干法则。”
“又来了!”
“不过黑格尔的辩证法不仅适用于历史而已。当我们讨论事情时,我们也是以辩证的方式来思考。我们会试着在别人所说的道理中找出缺失。黑格尔称此为‘否定的思考’。可是当我们在一个道理中找到缺点时,我们也会把它的优点保存下来。”
“请你举一个例子。”
“当社会主义者和保守派人士一起坐下来讨论如何解决一个社会问题时,由于他们的思想形态互相矛盾,因此彼此间很快就会出现紧张状态。可是这并不表示他们当中有一个绝对正确,而另外一个完全错误。可能他们两个都有一部分对,一部分错。在争辩过程中,双方论点中最佳的部分通常都会显现出来。”
“希望如此。”
“可是当我们正在讨论问题时,并不容易看出哪一方的说法比较合理。可以说,究竟谁是谁非,必须由历史来决定。可以站得住脚的就是有道理的。”
“也就是说能够留存下来的观点就是对的。”
“反过来说也就是:对的才能留存下来。”
“你可以举一个小小的例子,好让我能确切了解吗?”
“一百五十年前有很多人为妇女争取权益,但也有许多人激烈反对。今天我们阅读双方的论点时,并不难看出哪一方的意见比较‘有道理’。但不要忘了我们这是后见之明。‘事实证明’那些争取两性平等的人是对的。如果我们在书上读到自己的祖父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一定有很多人会觉得很难为情。”
“一定的。那黑格尔有什么看法呢?”
“你是说关于两性平等?”
“我们现在说的不就是这个吗?”
“我可以引述他在书里写的一段话,你想不想听?”
“当然想。”
“黑格尔说,男女之不同犹如植物与动物之不同。动物具有较多的男人性格,而植物则较具女人性格,因为女人的发展基本上是属于静态的。在本质上她是一个犹豫不决的感情体系。如果由女人来领导政府,则国家将有覆亡之虞,因为她们并不是依据整体的需求行动,而是随兴之所至而决定的。女人主要是透过生活(而非读书)吸收思想,借此获得某种教育。相反的,男人为了在社会上争取一席之地,则必须勤练技能、苦心研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