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我不是主角,得以坐山观虎斗。没人催,我喝得慢,终于意识到,何谓“滋溜一口酒,吧唧一口菜”。酒是要一口下去的,爆一下的快感,一下是一下;酒香爆出来后,满口满腮,浓而且醇。味觉这玩意儿是要成长的,就像我初吃重庆菜时,只觉得辣;吃多了,其中的香麻甜咸厚,才品得出来。
我岳父和我爸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他们也不聊我与若的事,只这么对喝。酒过三巡,岳父眼有些红,忽然开始讲往事了,讲到后来,滔滔不绝。工作、心情、父母为儿女的心……我看看若,若看看我。事后想起来,大概我岳父是这么想的:许多话,太亲近的人不好说,太远的人不好说;我和若对他而言年龄太小了,不好说;遇到个有阅历的亲家,无利害关系,无共同朋友,反而好说了。
事后我爸回到无锡,对我妈大夸:“亲家是个风度翩翩、大有内涵之人啊。”说得太多,我妈都不乐意了,跟我告状:“你爸每次都把去趟重庆说得跟个历险记似的!”
那天完席之后,岳父兴致高昂,请若的舅舅开车,拉我父亲去重庆南山,看渝中半岛的风景。看他俩蹒跚着互相扶携上山,我和若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回程时,我和若讨论过这一点。
“你爸爸酒量是不是稍微下来点了?”
“你这么觉得?”
“当年他和贺伯伯可是随便就把我灌倒了,自己还面不改色啊。”
“上年纪了嘛。也不敢让他多喝了。”
“我爸爸当年也挺能喝的……现在,容易上脸了。”
2016年初,奇寒。我与若回重庆过年。我、若、岳父、岳母在一家冷锅串串馆子坐下,岳母与若去挑串串了。
我岳父问我:“喝点酒不?”
“好呀好呀!”
“白的吧?”
“好呀好呀!”
岳父疾抬手,招呼:“来瓶老窖!快!”酒来,我与岳父一人一杯,岳父抿一口,眉开眼笑,“好!”我也抿了一口。喝酒多了,我逐渐能体会出何谓綿柔,何谓醇香了。
岳母回来,一看桌上,叫道:“哎呀!怎么又喝酒啦?”
岳父立时一指满脸迷惑的我:“是他要喝的!我陪他喝!”
岳母看看我,摇头道:“你呀,上当啦!”
只剩下张口结舌的我。
今年春节,我去重庆前,父亲帮我预备礼物分送重庆的亲友。他列好名单,反复琢磨,终于给若的舅舅、母亲等人选好了礼品。送岳父什么好呢?他有点犯难。
年初二吃饭。我、我父亲和我小姑父一桌,就聊这事。送什么礼物好呢?
小姑父道:“送酒。”
我与我父亲跟我小姑父解释,送酒好像不大合适:岳父家有的是酒,更何况,岳母还限制岳父喝酒呢!
小姑父道:“送酒!没错。”
我爸又想了想,一拍小姑父的大腿,“对,送酒!”
“他老人家什么酒都有的吧?”我提醒道。
我爸一脸的语重心长:“你不懂了。这个酒是我送的,亲家公只要说‘这是亲家送的’,自然就能放开喝,大口喝,随意喝。你再想想。”
我再一想,恍然大悟,不禁五体投地。
事后想起来,我小姑父是怎么知道这种招数的呢?看看我小姑,我大概明白了。
我旋即给岳父发了微信,说了要送酒这事。一会儿,岳母在一个微信群抱怨道:“前几天,他做什么都低声下气求我;刚才接了个微信,态度立时就傲慢起来!”
白酒有什么好喝的呢?
过了开头不太习惯的那一口,是真挺好喝的。
就像我岳父这个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