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从一个街头小混混、一个流氓破落户,变成后来的堂堂太尉,在赵宋王朝实现了自己的人生逆袭。
一个过去什么权力都没有的人,因偶然的机会,突然有了权力,这非常可怕。能够约束权力的,只有法律。但在所有的权力之中,有一种叫合法伤害权,因其“合法”,所以使用起来,比“莫须有”之类的罪名要省事,而且光明正大。
合法伤害权这一说法,是吴思先生提出的,指的是有些人利用自己的管辖权,在他可以做主的范围里,利用冠冕堂皇的理由伤害其治下的民众,而一切都是在合法的名义之下进行的。掌握权力的人一旦借合法的名义来伤害别人,他们就会充分利用这种权力为自己牟利,让国家机器按照他们的意愿开动。
高俅上任第一天,就利用起了他的合法伤害权。他要点名。书上说:“衙将、都军、监军、马步人等,尽来参拜,各呈手本,开报花名。”高殿帅一一点过,发现有一个人没来——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
大家都知道这八十万禁军教头,在《水浒传》中,除了王进,还有著名的豹子头林冲。这官职听起来挺大,其实这八十万禁军指的是整个禁军,里边也不是只有一个教头。教头并没有兵权,只是负责训练士兵,放到今天也就相当于团级或营级干部。
王进在高太尉上任时为什么没来呢?因为他半个月之前,“已有病状在官,患病未痊”。身体不好,有病,请病假了。是不是泡病号不知道,但是一直在请假。
高太尉非常生气,喝道:“胡说!既有手本呈来,却不是那厮抗拒官府,搪塞下官?此人即系推病在家,快与我拿来!”
王进因请假没来,而且也不是这时候请的假,按说,挑不出毛病。但仔细看高俅这话:请假就是抗拒官府,不管你这假是现在请的还是过去请的,都肯定是假的。
在高俅看来,符不符合工作程序是小事,给不给我面子才是大事。你不来,就是不给我面子,你不给我面子,我就把你说成是不给官府面子,不给朝廷面子。
接着,高俅派人去捉拿王进。王进到了殿帅府前,“参见太尉,拜了四拜,躬身唱个喏,起来立在一边”,动作很规矩。
高俅上来就问:“你那厮,便是都军教头王升的儿子?”王进说:“小人便是。”
高俅喝道:“这厮!你爷是街市上使花棒卖药的,你省得甚么武艺?前官没眼,参你做个教头,如何敢小觑我,不伏俺点视!”
高俅表面上的意思,是质疑王进八十万禁军教头的出身,实则点出了自己和王进父亲的一段恩怨。在高俅还是东京街头的泼皮无赖时,王进的父亲卖过艺,还把高俅打过一顿。
所以说,在上任之前,高俅就知道王进跟自个儿是有这么一段过节的。本来就想收拾你,正好你请了假,就可以合法地收拾你了。
我们常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其实,君子的仇是经不住岁月的,十年之后也许就没有仇了,至少没有了恨。仇恨一旦没有了,自然也没有了报仇的动机。所以,十年后报仇都不嫌晚的往往都是小人。并且,小人才会以君子的名义说自己报仇十年不晚。
高俅就是这么一个卑鄙的小人。一上任,立刻就要把自个儿当年吃的那点亏,从王进身上给找回来。王进解释说,我没来确实是患病没有痊愈。高俅马上就骂道:“贼配军!你既害病,如何来得?”——你不是有病吗?怎么现在又来了呢?
跟这种卑鄙小人,没办法讲理。只要是看你不顺眼,别说鸡蛋里边挑骨头,鸡蛋里边都能挑出骨灰盒来。
王进还想和高俅理论:“太尉呼唤,安敢不来。”高俅大怒,上来就要打人:“左右!拿下!加力与我打这厮!”
很多將领跟王进关系很不错,就向高俅汇报说,您看今天是太尉上任第一天,好日子,咱就不要打人了,不然对您来说不吉利。高俅心里琢磨也确实是这样,就暂免了王进一顿打,说:“你这贼配军!且看众将之面饶恕你今日,明日却和你理会!”
就这么一句话,王进没敢在东京待到第二天。
王进官虽不大,却也是有国家正规编制的公务员,也是部队上正儿八经的一个中层干部。因为高俅这么一句话,就吓得在东京城不敢过夜了。
因为他太了解合法伤害权的厉害了,不像后来的林冲,一直对体制抱有幻想,最终差点被幻想要了命。
公元1112年,赵宋开国皇帝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已经过去了152年,距靖康之耻还有15年。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和母亲奔走在逃亡的路上。正月的风很冷,王进牵缰绳的手冻得通红,年过六旬的母亲坐在马上,回望此生再也回不去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