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间,京剧《法门寺》火过一阵子。剧中一个小角色贾桂,人家让他坐,他说站惯了。片言成名,贾桂顿时成为标准的奴才标签。《法门寺》是一部难得的喜剧,对白妙趣横生,仿佛侯宝林的相声。贾桂固然是个小丑,论艺术形象上的趣味,倒是跟《西游記》里的猪八戒和《堂吉诃德》里的桑丘·潘沙有几分相似。然而这也罢了,我更感兴趣的是戏中主角——大太监刘瑾。
刘瑾陪太后去法门寺进香,遇到民女宋巧姣拦路告状,要诉说一桩冤案。刘瑾听见哭喊,有点不耐烦,问贾桂“外头什么事这么鸡猫子喊叫的”,贾桂回说一个民女喊冤,刘瑾随即吩咐把人杀了。太后听见,说佛门净地,哪能随便杀人,便亲自召见宋巧姣,听取申诉,进而指示刘瑾把案子弄明白。结果,在刘瑾的主持下,还真把冤案平反了。
刘瑾在明武宗时权倾一时,后来被凌迟处死。《法门寺》之所以好玩,在于那正义化身的官,原是历史上著名的权奸。因为是权奸,他办事不按常理出牌,常常不分青红皂白,一意孤行。反观清官,有道德规范和法律条文的限制,要处理好与皇亲国戚、亲朋好友的关系,还要处处避嫌,本来并不复杂的事,也因这种种牵制,变得困难重重。而刘瑾只是在与贾桂的插科打诨中,轻轻松松就把案子破了。凶手伏法,宋巧姣与心爱的男子终成眷属。观众一路看下来,觉得开心至极。
试想做了一辈子的大好人忽然做了一件坏事,而一个坏到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恶棍忽然做了一回好人,这该多么令人愤怒或感动啊!耶稣曾说:“你们中间谁有一百只羊失去一只,不把这九十九只撇在旷野,去找那只失去的羊,直到找着呢?”“对于一个罪人悔改,在天上所有的欢乐,甚于对那九十九个无须悔改的义人。”反常之事,等于奇迹。对于奇迹,我们用得着什么价值判断和伦理判断呢?只有欢喜。
历史上的奸臣,有些并不那么令人讨厌,在具体事情上,甚至还有可爱之处;而很多正人君子往往在利害关头,绝不缺少把坏事做到底的勇气。乌台诗案,想置东坡于死地的人中,就有当时的著名词人舒亶。因为懂诗,他的揭发特别狠毒。苏诗中有一句“此心惟有蛰龙知”,王珪对宋神宗讲:“陛下飞龙在天而不敬,反求蛰龙乎?”章惇赶紧站出来说:“自古言龙,非独人君之称,人臣亦有称龙者。”神宗也说:“然。如荀氏八龙,孔明卧龙是也。”退朝后,章惇质问王珪:“你想让人家灭族吗?”王珪说,是舒亶这么讲的。章惇气愤地说:“舒亶的唾沫你也跟着吃!”相比之下,这些奸臣不是比大知识分子舒亶正直善良得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