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相對无言,彼此凝视,我也在这段空白中阅读他们。窗外的阳光映照着他们俩如风中芦竹般的苍苍白发。他们的背被悲欢离合的沉重包袱压驼了,岁月毫不掩饰地在他们的脸上刻出条条印记。我在他们的眼神中,读到曾属于他们的美丽春天、蓊郁夏日;有长日将尽的金秋灿烂,更有结缡一甲子后即将天地永别的无限悲凉。他们的相互凝视,是在交换吟咏一首传唱千古,但不到临头谁都无法体会的生命哀歌。
我拿起身边的手机,按下按钮,捕捉到这一瞬间,将病房里一甲子的凝视,冻结成永恒,作为我终生的怀想。
一个月后,母亲在睡梦中离我们而去。虽然她还是没听到父亲说出什么贴心、体己的话,但这张珍贵的照片框住的是母亲临终前和父亲最贴近、最私密的一刻,是她在病房里和父亲单独留下的唯一纪念。
母亲走后五年多,父亲因重度失智,忘了如何呼吸,在昏睡中走了。我想象他们那航过大江大海的躯体,植过酸甜苦辣的心田,在天国再度重逢时的凝望,应是超越时空之所限,与天地同流的真正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