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是腊月,许是暖冬之故,在农家乐附近的一处沟渠边,竟发现了几株残存的野花,厚厚的草叶间隐藏着一些深紫色碎米般的小花,当地的老农告诉我:那是红蓼,也叫狗尾巴草,深紫色花穗是它在生命最后阶段匆匆结出的籽儿。
红蓼当然是很“卑微”的花,给它一点点土,再加一点点水,它就兴高采烈地开遍荒郊野岭。“暮天新雁起汀洲,红蓼花疏水国秋”。暮秋之后,当其它植物渐次“冬眠”之时,红蓼却依然逆势生长,它们随心所欲地舒展枝条放纵枝叶,生命力出奇地顽强和旺盛。在众多野花中,红蓼虽不及牵牛花奔放热烈、矢车菊潇洒飘逸、大麦熟雍容华贵……但它在寒风中浅吟低笑的倔强之美,最令人难以忘怀。
我喜爱红蓼,还缘自一个特殊的情结。多年前的一个深秋,我独自去乐山游玩,有位来自天津的祁画家恰好与我住在同一间旅舍,我们相谈颇为契合。翌日清晨,两人迎着薄雾,穿过青衣江铁索桥,踩着湿润的石阶,在密林翠竹中寻访乌尤古寺。经过一处河滩时,一大片在秋天秋水之间灼然怒放的红蓼令我们流连忘返,祁画家当即支起画架,现场创作了一幅秋水红蓼图。旅行结束后,我们回到各自的城市,我给祁画家寄去了照片,他也给我写过信,并嘱我“如有机会到天津,望到学校找我,并希译作之余来信以密切我们的友谊。”但随着时光流逝,我们渐渐疏远起来,不再互通音讯互致问候,最终像断了线的风筝难觅踪影,唯有那幅画中如火苗般跳跃的红蓼偶尔闪现脑际,唤起我对那次邂逅的追忆。
都说红蓼盛开时灿若云霞,但令人费解的是,古人却常将其视为“离愁之花”,是不是因红蓼大多生长在迎来送往的渡口码头而被误读?“梧桐落,蓼花秋。烟初冷,雨才收,萧条风物正堪愁。”南唐冯延巳这首《芳草渡》道尽了红蓼的凄苦身世。从古至今,人人皆言寂寞红蓼,可谁又真正懂得红蓼?尽管它的花穗始终谦卑地低头向着大地,骨子里却比任何植物都清高,河滩荒野是它的栖息之所,清风明月是它最好的知己,生命的价值或许并不在于表面的高度或热闹。还是陆放翁说得好:“十年诗酒客刀洲,每为名花秉烛游。老作渔翁犹喜事,数枝红蓼醉清秋。”上了点年纪,很多事都看淡了,悠闲垂钓时若得数株红蓼做伴,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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