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来这里已经很长时间了,总是下雨
难得有晴和的天气去看看山水
天色和湖面一样灰暗,正好医治
身体里的灰暗。像一封迟迟没有寄出的信
有些过时。但总的说来,心情尚好
没有什么意外的事发生。仿佛我已
从一场病中康复过来。在这里
时间似乎也放慢了速度,蓄积在
高处的水库中,等待溢出的时刻
至于天气,说变就变,你瞧
刚才一朵白云还停在窗口嗡鸣
此刻雨声攻占了一个个山峰,把它们隔绝起来。
“下个七七四十九天才好呢!”
来自旧电影的一句台词,使这次旅行
仿佛成了插曲。谁在渐暗的天色中大喊
“来鬼了!开口子了!”把旧时代和童年
混在一起。我是否说过,泡沫堆在岸边
2
雨天里的事物陈旧得更快,光辉从峰顶滑落
倾斜入水,像军舰鸟(这里没有水鸟
许多天里只有一只麻色的野鸭,在湖心
团团打转,这将在梦中发出沙哑的叫声
融化)。沙子倾倒在村庄和梦境之上
透过缝隙,潮湿像褐色的菌丝,
悄悄穿过心脏,使一切开始腐烂
包括心情。湖水像一匹巨兽皱缩的皮肤
在群山中移动。我的病已基本痊愈
只是更加想你。和这里的蝴蝶相比
我显得年轻,白色的山石、湖水和风
半乎灵魂。(我总是放不下那些死者
它们寄居在我身体的黑暗中,在背后指点我)
沉思和眺望,都显得做作。不谙水性
使我不能没入水的躯体(这有些猥亵
好在你不会见怪),我把对水的古老恐惧
与母腹中的窒息,和水底模糊的黑暗
联系在一起。我总是觉得,水下有什么
东西在运行,或者沉没的古墓中
有不知名的鱼拱起蓬松的土堆
3
遥远的空间闪烁像一条鱼
从比喻开始的谈话,终止于
无法忍受的寂静。换句话说
湖滨旅馆的走廊里悬挂着
女式泳衣,平静,纹丝不动
我必须将它的来历交代清楚
这不是道德问题,但关乎道德
有人在乎这个,尤其是戴帽子的
老派读者。当天的报纸这样说道
“今天天气阴转睛,有时多云
山峰突然出现在空中,仿佛
岛屿悬在大海上空。”但显然
报上不会这么说,抽象的彩色图表
和油漆桶并置在沙上,因为
神圣的灵感而虚脱的鱼,正在喘息
4
这封信写得断断续续,像雨下了又下
使玻璃窗模糊,但是否事物也模糊了
谁向玻璃上吐痰了。风景在玻璃中破碎
缠绵的山水无尽地向远方扭去
争论,相爱,直到化为苍翠一片
这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像这封信
我几乎没有信心把它寄出。文字
总得有些意义。“你是你周围的所有事物。”
这句话给我带来了你身后的黄昏,流水
树木和尘土。美丽总是自己的牺牲品
波浪消失在湖的尽头。我们对很多事物
看法相似。比如旅行,独自一人
就是逃离自已,暂时变成另一个人
变成风景。于是我起身去看风景
用手指,在雨水弄脏的窗上写明信片
“对不起,我不再恨你了。”这说明
有些东西正在无可挽回地成为过去
5
“我们走在去圣索菲亚教堂的路上
它离中央大街并不很远。硕大的圆顶
凌驾在建筑物的上方。”我曾将它
比喻为一间大厕所,年深日久
绿油油的。夜色像棉絮沉淀在喷水池中
新铺的石头广场,两分钟就可以穿过
有人却用了一生,或许更长
堆着小葱的婴儿车,与天空同向流动
是否你经过时事物改变了秩序
异乡人,别用普通话修正
我的本地信仰。“这里的姑娘真美
尽管说方言,也不尊重诗人。”
我相信一个小贩固执的自信,胜过我们
向上的目光加热着的闷热三角形
这说明在上帝和我们人类中间
有一片稳定的空白区域,不规则的波浪
便在其中起伏。仰望,使高的更高
束腰的光线从菱形彩窗旋舞而出
置换明信片一样的街景
小到用放大镜才能分清性别的事物
6
在哈尔滨你见到的不是我
这个城市与我存在于不同的时间中
石头街道上的雨,淋不湿走在雨中的我
你所看到的尖顶和塔楼
其实早已坍塌,我已离开
我们是否真的在夜晚
走过百年的街道,谈论着
一座不存在的城市
你见到的一切都是幻影,包括我
真实的哈尔滨,只存在于
我的诗中。河流像永恒在黑夜中流逝
像两粒灯火,我们分别落在两岸
正如在苏州,我只看到
灰色的园林,拱桥,在后门
向河里倒胭脂水的慵倦的女子
以及一个穿长衫消失在雨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