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潇洒离席,却弓腰看路,生怕因近视而被昏暗的台阶绊倒。我一路拍着掌,内心却充斥一种荒诞的感觉。
我的行为让一同离场的伙伴们目瞪口呆、羞愧难当。据他们惊魂甫定后的回忆,我当时所过之处,观众投过来鄙夷而愤怒的目光,几乎要将我扎成一只刺猬。
我哈哈大笑。鲁迅先生的名言跃然脑海,“叫呼生人之间,而生人并无反应”。究其原因,是当时的生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学识,完全没能力形成自己的价值判断,所以并无反应。
现在我却是“叫呼生人之间,生人恨不得宰了我”,原因是如今的生人都有一肚子学问,所以个个真理在握的模样。而其实,我们只是文明的提线木偶,被文明操纵却不自知,偏偏还觉得自己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存在。或者说,“众人皆醉,惟我独醒”。今晚的谢某,摆出的,正是这副特欠抽的模样。
好吧,该说说事情的起因了。
今晚,同伴得了几张《星球大战:新希望》交响音乐会的门票,表演团队又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外国乐团。加上票价昂贵,本着参与便是攒钱的心理,我欣然前往。完全不顾自身段位与高雅艺术是否合拍。
很快我就发现自己错了。除了摆放整齐、泛着亮光的西洋乐器和穿黑色燕尾服、地中海式秃顶的演奏家们显得高雅外,其他的完全跟高雅不沾边。以至我都分不清,我是在看一部冗长的旧电影,还是真的在听一场时髦的音乐会?
起初,我和我的同伴坐在位子上,听着四周时不时传来的欢呼声,内心还有一些羞赧:英文不过关啊,“欧风西雨”沐浴不够啊,审美情趣跟不上时代步伐啊……
可很快我们就发现,相对上千座位而言,发出欢呼声的,只是极少数。更多的观众是在被动鼓掌。更让人莫名其妙的是,欢呼的时间节点,既不是演奏近乎高潮之时,也不是情节到了高潮,而只是偶遇了年轻得一塌糊涂的帅哥哈里森·福特和靓女凯丽·费雪,想想看,四十年来的银幕风雨,现在的他们已老成什么样子了?看着1977年的银幕,仿佛在时光隧道打了个来回,能不欢呼吗?可这跟乐团和交响乐有一毛钱关系吗?
不管《星球大战4:新希望》以前多有名气,可对于习惯了现代科幻片的观众来说,这部片子科技的简陋、思想的陈旧、制作的粗糙、审美的幼稚,已到了让人不忍卒睹的地步。现在放映,惟剩怀旧功能。
我想,乐团如果只选择演奏主题曲,或许会好些。但不幸的是,从片头开始,乐团就把背景音乐全承包下来了。可是,背景音乐应该是“润物细无声”的,观众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它却能把观众情绪一次次推向高潮。背景音乐是为情节服务的,为渲染氛围服务的。它是鸡零狗碎的,也是下里巴人的。
现在,乐团却以庞然之姿,大张旗鼓地盘踞在舞台中心,来演奏本应该让观众忽略的背景音乐。就好比硬要拿大炮打蚊子,硬要把目光聚集在一个翩跹仙女的头皮屑上。
我想,如果舞台上有一块幕布,把整个乐团遮盖住,该多好。连音乐都可以成为“背景”,配乐的乐团又何必跳到前台来呢?两种格格不入的画风,让我有一种被撕裂的痛感。
好吧,我们姑且认为,这是后现代艺术的解构手法。交响乐要变革了,要去掉它恢宏大气、壮阔激荡、九曲回肠的特质,从王子变成咋呼的青蛙,从衣冠楚楚的人群走到草根中去。这也未尝不可。没有谁一定要把交响乐钉在阳春白雪的十字架上。
那就把电影变成默片吧。单凭乐团演奏,就可以推动情节向高潮发展,把导演想要表达的情绪渲染得淋漓尽致,那也非常了不起啊。
事实却是,电影里的人物一直在大声讲话,以致把很多轻微的背景音乐都遮蔽掉了。很多时候乐团像在做无用功。我们甚至都分不清,耳朵听到的,究竟是电影中的声音,还是舞台乐器发出来的声音?
更多时候,电影里没有音乐,只有人物对话,庞大的乐团就只好傻傻地坐在台上。我们果真是来看电影的?可一碗青菜粥,凭什么要付满汉全席的价啊?
我们毅然离席,扬长而去,并且我还一路鼓着掌。我当然不是出于愤怒,而是出于一种恶作剧心理。我有一种被“高端艺术”当猴耍了的感觉。现在我要耍回来。
对艺术也好,对审美也好,我们大多数人其实并没有形成自己敏锐而独到的看法,就被裹挟着随了权威,随了大众,随了约定俗成的观念。最初明明是被动的,最后却做了坚定不移的拥护者。
从剧院出来,我渐渐安静下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内心竟弥漫一种说不清的哀伤。我想起了某篇影评中的一句话:“我们,只是一群被文明深度催眠了的可怜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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