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我在西藏哲蚌寺听了一次高僧的说法。当讲到饮酒问题时,他严肃地说,不单出家的比丘和沙弥,就连在家居士也不允许。酒为一切痛苦的根本,一切错误的根本,故应彻底断绝。人世间的灾祸常常并不发生在人们身处逆境之时,而是经常发生在称心如意的顺境之时,不管何人怎样劝酒,犹如兽王狮子多么饥饿,根本不会食用呕吐之物那样对待。高僧还郑重地说,众比丘、众沙弥,对信仰有着永恒不变的信心,要身体稳重如狮子,不受诱惑大威严;语言庄重如仙人,众所信任且欢喜;性情稳重如珍宝,降临自他之所欲。即使医生说不饮酒必定会死去,持戒者也要宁愿舍弃性命,而拒绝饮酒。佛教对酒如此严厉,我读了《大般若智慧明镜》才搞明白,书中讲了一个佛与魔的故事。佛教创立初期,一位高僧不仅信仰坚定,更致力于佛法的弘扬,成千上万的信众长年虔诚恭敬供奉。一个外道信仰的头领心生嫉妒,招来一批外道传播者,共商阴谋要败坏佛教的信誉,他们采取损毁庙宇、扰乱法会、诽谤佛法等等手段,都没有达到目的。其中有个善于幻化之术的道魔,想出了一招。把自己变成一个妙龄少女,打扮得花枝招展,牵了一只又大又肥的绵羊,提了一壶又醇又香的美酒,来到隐林丛中独自修行的高僧面前说,今天在你面前摆着三条出路,要么你与我行不净之事,要么你把这只绵羊给宰了,要么你把这壶酒喝下。高僧无奈,再三掂量,如果行邪淫会犯根本戒,若行杀生会堕恶趣界,看来只有喝下这壶酒,过了此关再忏悔吧。于是他就喝了酒。当酒精冲昏头脑,失去理智,破了淫戒,又在美女的操纵下宰了绵羊,破了杀戒。可见饮酒的过患有多大,难怪佛教把饮酒视为一切罪恶的根源。
从现实来说,这酒似乎是魔鬼征服人类的最好手段,让人类用亲手酿造的酒灌醉自己,让喝酒的人总是处于半醉半醒的状态。这酒有时是生活乏味之后的调节剂,把一些人事之难,生活之苦,用酒来冲淡,让人在酒的朦胧中忘却种种,确切地说,酒中之趣不独解愁避乱隐世,更多的人爱酒、品酒,要的是这份闲情,要的是淳朴的遗风,焕发真情、友情、豪情,让酒滋润枯萎的心田。无论甜言蜜语的诱惑,花言巧语的刺激,豪言壮语的抒情,自言自语的朦胧,不言不语的沉默,展现的都是酒使人获得轻松与兴奋,诱发人的情感语言,对酒谈心,饮酒交心,以酒暖心,以心换心。清代明人黄周星对喝酒作了一个分析,他认为,喝酒原是为了求得一种精神的自由,是一种摆脱俗累的轻松,能饮而故意不饮者,自有其不饮之理,不能勉强;若仅是天性内向,态度拘谨之人,只要处一不拘礼节,随意畅饮的氛围中,也会受到感染,酒到酣处就无须劝了。倘若害怕酒后失言,不愿将真实自我袒露,自我封闭矫饰,那么“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劝又何益?这古人饮酒的分析淋漓尽致,恰如其分。今天,在一些宴请场合,把饮酒当作了争强好胜、表现自己的场合,劝酒变成了灌醉对方,使喝酒漫无节制,不会喝醉的人被大声劝喝声,惊得胆战心惊,魂飞魄散,饮酒之趣荡然无存。在人类日常生活中,没有比饮食更为重要的,与人体的健康息息相关,“食必常饱,然后求美;衣必常暖,然后求丽;居必常安,然后求乐。”无论传承酒文化,推广酒消费,不能只求感官的满足,饮食要讲究养生、健康、长寿的目的。
说到自己与酒的关系,少年时期,入寺受了沙弥戒,视酒为罪恶。青年时期,先遇上“文*”,硕大的家园被捣毁,所有的财物被抄走,年迈的父母挨批斗,别说喝酒,整天思考着怎样变个戏法“脱胎换骨”,怎么“剖腹挖心”重新做人。后来局势缓和,喜从天降,一个好心人帮助在报社找了个藏文校对的工作,月薪28元,自己够吃够用,还可以省点孝敬父母,那时酒绝对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奢华品。后来,时来运转,不仅走上了正式工作岗位,还连连升级,似乎过早地得到了不该得到的,我知道荣誉和耻辱共生在一个根蒂上,就像生存和死亡同在一个人的生命里。权利的价值,待遇的诱惑,就像演戏般很快进入酒场的角色,仗权灌醉过别人,以显威严;因权被人灌醉过,以溜须拍马;也自己把自己灌醉过,以忘乎所以。亲临过什么叫酒场如战场,胃溃疡、酒精肝,不是听说的,是自己的真实代价。现在,逐步迈入老龄,渐渐力不从心,饮酒自然克制。现在看到别人喝酒,酒不醉人人自醉,回想当年,不是后悔莫及,而是心惊肉跳,亏了即时限酒,好了胃溃疡,消了酒精肝,还悟出一个道理:我们有几千年酿酒史,特殊的地域气候条件下,适当饮酒,暂时能驱寒暖身、舒筋活血;一些场合,适当饮酒,暂时能提振精神、活跃气氛。除此之外说不出道理,这也算是我终于明白了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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