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有包浆。卿卿我我的年轻人无法体会中年夫妇的感情,中年夫妇也无从得知一起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的感受。
老年人的感情,没有年轻人的激烈震荡,没有中年人的沉厚无奈,不急不躁。因为岁月的浸润,持久的相处带来摩挲,沉静中泛着岁月的幽光。
老年人,说爱情有点矫情。他们的感情,全是日子中的芝麻小事。
一起去菜市场,或者去晨练,或者一个人做饭另一个人洗碗,或者一个人病倒在床上,另一个人倒水喂药。不说爱情,不说感情,一件件小事,全是岁月浸润摩挲后的坚硬与光滑。
外公与外婆皆高寿。二人一起度过贫苦动乱的岁月,到了晚年,居然越发情意笃厚起来。妈妈说,年轻的时候他们鸡飞狗跳,吵架、摔碗……老了老了,外婆居然改掉了小心眼,外公也变得温厚许多。他们在小院里种下丝瓜,一个拿小盆浇水,一个以竹竿搭架,嫩绿的丝瓜秧子,袅袅爬上竹竿,他们轻声讨论中午吃什么,都是满头银丝。
那些花花绿绿大喜大悲的少年时光,老人们从不提及。他们说的,只是一餐一饭一饮一啄,在丝瓜架子下,絮叨些温暖幸福的心事儿。
我认识另一对老人。老太太卧病,老头常年照料。听说二人年轻人脾气都急,颇有些针尖麦芒。但我所见,只是清晨老头推着轮椅,问老太太,今天想吃啥,要不去菜市场转转?买点新鲜韭菜回来包饺子?老太太在轮椅上一脸平静,唔唔作答。旁边,一对年轻人,挽着胳膊拿着一束玫瑰一脸甜蜜地走过。爱情对比如此强烈,但谁能说,老年人的被岁月打磨过的爱情,没有年轻人浓厚?
就像有包浆的东西,不管是玉器青铜或者木质,比没有包浆的,更珍贵更值得收藏。
有一次老太太住进医院,儿女心疼父亲常年辛苦,不让老头到医院服侍。老头在家坐卧不安,对着一只猫絮叨,她吃惯了我做的饭,她几点要喝水几点上厕所,孩子们哪儿知道呢?在家空落落的,还不如去医院伺候人老太太……
猫不说话,跳上一根树枝,居高临下看着他。风儿吹过,光影从树枝间漏下来,落在老人斑驳的手上。
老年人的爱情,像一件经年的旧粗布衣服。没有款式没有鲜亮的色彩,更没有做旧的痕迹——但舒适、贴心。
后来老太太出院,老头还是推着老太太的轮椅,一大早上街。他们说阳台上的小葱,长到半尺多高了,中午可以拔两棵炒菜。老家的枣树,是不是该开花了?听说有家朋友的猫生了小猫,要不要讨一只来养着……
他们,说的都是家常话,絮叨些年轻时的事情,相识,结婚,生子,奉养老人……那些平常人都经历过的事。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几十年,年轻时的“火气”,像刚出炉的瓷器,慢慢被岁月拂去。黄昏时坐在街边看行人,路灯一下子全亮起来,那些年轻时的小细节,被灯光照亮。
在春天的黄昏,端一杯茶,想到外公外婆和这两位老人,年轻时,爱情也光亮如新,鸡吵鹅斗磕磕绊绊,日子一天天一年年的浸润下来,岁月给感情裹上一层温润的包浆,浓烈转向平淡,尖利变得平缓,坚硬换做温柔——那么合适,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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