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志愿者眼里,萌丫有过那么一些好转的迹象。
比如,它退了烧。被转送到救护平台的当晚,打了针后,它的体温降到37摄氏度左右。比起第一天时不时地侧翻,后面几天它侧翻的次数减少了,呼吸也从最初的八九秒一次变为16秒左右一次,越来越均匀舒缓。
6月7日、8日,林明利都通宵带着研究生守在平台上,每隔1小时,记录10分钟内萌丫的心跳、呼吸。
化验报告最直观。血检结果显示,萌丫严重脱水,肝脏、肾脏衰竭,血钾、血钠过高。
正值三亚最热的那几天,人站在室外即使不动,汗也直往外冒。首次启用的救护平台,只在拐角处有一间房,其余地方毫无遮挡。人晒着没事,鲸却不行。有潜水员把衣服脱下来,打湿后,盖在萌丫的背鳍上。深海所海洋哺乳动物研究团队托人去市场买来黑纱网,拉在平台的上方,“鲸本来就缺水,现在又不能自主下潜,如果长时间直接暴露在阳光下,很有可能被晒伤甚至死亡”。
鲸的脂肪厚,血管难找,尾鳍和背鳍通常是输液的理想位置。兽医们在岸上,探出身子给鲸注射。平台边缘凸起的横杠硌得慌,他们也得保持一个姿势。陈汝俊说,500毫升的生理盐水,足足用了3个多小时才滴完。潜水员在水下托着鲸的身子,辅助兽医给萌丫注射。
船一波波地把志愿者送到救护平台。
张海峰从6月8日中午守到6月9日下午3时多,在水下最长陪了2个多小时。他说,一到晚上,谁也不敢睡熟,穿着脚蹼,躺在岸边,头垫高小眯一会儿,一听到动静就赶紧起身。
杨雄在码头等待出发时拍了一张照片,发在朋友圈,可当他在水下听到工作人员讨论“丫丫的状态不太好”时,心忽然下沉。上岸后,他默默删了那条朋友圈。
杨雄后来回忆,才觉得萌丫的离开似有征兆。凌晨给它输液时,它突然呕吐。“最后它睁开了眼,我觉得它是想看看我们。”在这之前,萌丫只短暂睁开过一次眼睛。
沒过多久,萌丫突然开始挣扎,即使潜水员们用力护着它,也阻止不了它挣脱针管,决绝地朝网箱底部扎下去。
杨雄深吸一口气,跟着它猛扎下去,借着岸上透来的光,解开了缠在它身上的网,把它托出水面。但它已经没了呼吸。
“呼气啊!呼气啊!”杨雄在心里不停默念。但终究还是没有等到。6月10日清晨5时50分,萌丫被宣布死亡。
深海所的剖检结果显示:这头领航鲸是刚刚生完孩子还处于哺乳期的年轻妈妈,或因受到人类活动干扰,长时间未能正常进食而误入近岸浅滩,最后搁浅在沙滩上。鲸落
“感谢所有参与的人,值班取消。”在志愿者群里,所有人收到了最后一条值班通知。
奇迹没有发生。抛开期冀,不可忽略的一个事实是,搁浅鲸豚的救助成功率,在全球范围内都非常低。
蒲冰梅说,投身海洋公益近10年,常有朋友问她,为什么要坚持,到底能改变多少?
她想起三亚正式启动专业鲸豚救助是几年前,当时在水产码头,有渔民公然把捕捞的国家二级保护水生野生动物锤头鲨宰杀贱卖。
蒲冰梅记得,几年前在海滩上救助那头搁浅的侏儒抹香鲸时,游客一个个围过来,争相拍照,不但劝不走,反倒抱怨她。但这次的救助出乎意料,有这么多人主动提供帮助,争相参与。
萌丫离去后,杨雄没有跟任何人主动提起这次救助。但萌丫的最后时刻,却像电影般在他脑海中清晰回放。
一次输液过程中,杨雄托着它的头,突然被张开嘴的萌丫咬了一口,“当时没觉得怎样,就像被轻啄了,直到发现胳膊肿了才上岸”。杨雄的左胳膊上,萌丫留下的两道牙印至今清晰可见。他说,过段时间,想在这两道红印上文上萌丫的名字。他想把这段记忆永远留住。
萌丫的皮肤和骨骼将被制作成标本,放在深海所的标本展示馆。未来,萌丫也会以这种方式和公众“见面”,也许这是它最好的归宿。
一头鲸如果在大海中正常死亡,将会落入海底,滋养出深海中独特的生态系统,“鲸落”。
萌丫永远地“落”在了三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