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初,父亲母亲由于工作的缘故,无暇照顾我,我便与祖父祖母生活在一起。我们住在城北的风华巷九号,隔壁邻居都是与祖父一个单位的同事。
夏日傍晚,当落日的余晖淡淡地涂在墙头时,巷里便传出哗哗的泼水声和竹制家具在凸凹不平的麻石地面上拖动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巷筒里弥漫着一股潮热的水气,各家的桌椅板凳被拖了出来。于是,响起了筷子碰饭碗的叮当声,邻里间粗野而亲切的招呼声:“李满哥,你堂客到娘屋里去了吧,正好过来呷一杯啰!”“三伢子,快来噻,好韵味的鸭颈根咧,给我做崽算哒,天天都有好呷的。”
女人们在各自的饭桌前招呼小孩子们进餐;男人们大都是流动的,端着碗,挨桌走动——啊!风华巷夏日里热闹的晚餐。
入夜,各家的桌椅板凳都收进去了。巷子里又横七竖八地摆满了躺椅、竹床。昏暗的路灯下,到处躺着人。直到夜深了,巷子里还时不时传来一阵“卖臭干子咧,卖兰花干子呐”的苍老的叫卖声。大家打着呵欠,伸着懒腰朝卖臭干子的摊子走去。卖臭干子的老倌子总是咯个时候来,穿着一件打补丁的汗衫,推着一辆放着火炉和桶子的前置三轮车。他那清脆、响亮的嗓音以及让人觉得辣醉哒的臭干子仿佛是一针兴奋剂,你瞧啰,大家一边“嗦嗦”地呷着臭干子,一边又愉快地扯着乱谈,不晓得几快活咧。
那时,住在我们隔壁的王爹爹家买了一台十二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咯是王爹爹的郎崽子为了表达孝敬之意,而买来的)。当时在我们风华巷,电视机可是稀罕物。那天晚上,巷子里凡是在家的成员几乎都来了,把王爹爹家围了一个水泄不通。最后,热情好客的王爹爹干脆把电视机搬到了他家门外的桌子上,咯样就有更多的邻舍可以欣赏到电视节目。而港剧《射雕英雄传》《霍元甲》《上海滩》,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王爹爹看到邻居们得到了满足,总是“嘿嘿”地笑着,尽管他要为此多付出电费。
我们咯些细伢子细妹子喜欢玩“抓特务”“打游击”,吆喝着、尖叫着,在巷子里穿进涌出,真痛快。当小伙伴玩累以后,便会蜂拥地跑到我祖父家,因为我祖母做的浸坛子菜,真的好呷得不得了。那味道,唉呀,啧啧啧啧!
分浸坛子菜的时候,祖母总是叫我们按高矮排好队。然后从屋里端出一大碗酸藠头或酸豆壳子之类的东西。我们这时都变乖了,不吵不闹,齐刷刷地伸出一排黑糊糊的小手。祖母还不厌其烦地招呼我们到水龙头下洗洗小手,“餐前便后洗手,身体才能健康”,这是她老人家的明训。祖母分东西都是认真的、公平的,她老人家从矮个子这头分过去,又从高个子的那头分过来,嘴里还不住地叨念着“谁也不多,谁也不少,拿住,拿住……”祖母看着我们呷,我们也边呷边互相监视着——不许谁把浸坛子菜悄悄地塞进小口袋,等大家呷完,又拿出来馋人。这些小时候的事,现在想起来,仍那样有声有色,就像发生在昨天。人生过得真快!转眼间,小学、中学、大学……人,已到了中年。
1990年,祖父祖母从风华巷搬到了望月湖。这以后,我有时还会特意回来看看风华巷,像一阵风似地走在写满我成长记忆的道路上。有一次,当我看到风华巷建筑物的外墙上刷上红红的“征”字以后,我就知道是时候该与风华巷道别了,还好,风华巷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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