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廖智看来,有人为她创作一支舞蹈,让她可以因此多一些收入,这很现实,也是对她的帮助。这些人和那个帮她求生的男孩一样,不图回报。在那个时刻,廖智认为自己可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比如完成《鼓舞》,或许人们会从她的经历中看到另外一种诠释生命的可能:没有了双腿,我依然可以创造价值。
但对于一个失去双腿的人,跪在鼓上跳舞并不容易,更何况当时廖智的双腿只经过了简单的截肢处理,残肢下还有许多突兀的骨刺。每次练舞前,她都会为双腿裹上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纱布,可无论裹成什么样,训练结束后纱布都会变成“两包血”。
任虹霖看不下去了,主动表示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预估。“要不就不跳了。”任虹霖说。但廖智依然坚持,顶着重庆夏天40℃的高温,在不吹空调、不让伤口感染的条件下,练了一个多月。
2008年7月14日,《鼓舞》首演当天,800人的场地座无虚席。从廖智亮相开始,所有人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直鼓掌、叫好,直到节目结束。任虹霖站在台下跟着观众一起哭,他说:“这不是最好的舞美,没有最好的灯光,但一定是最好的表达。”你们的腿有名字吗
因为《鼓舞》,廖智成了名人,代表了那场震惊世人的灾难中鼓舞人心的力量。2009年年底,她受灾区的一所学校邀请,去探望地震中重伤的孩子。那里的許多孩子和她一样,做过截肢手术。
廖智发现,这些孩子总是穿长裤,特别害怕被人看到自己的义肢,而且不愿坐轮椅。有时东西就掉在眼前,他们也不愿站起来捡,要等老师或志愿者帮忙。
廖智不愿看到孩子们这样生活下去。一天下课后,她取下自己的义肢,一手举着一条“腿”,说:“你们知道吗?我的两条腿都有名字,左腿叫大象,右腿叫粽子,你们看像不像?你们的腿有名字吗?”
孩子们愣住了,但很快笑成一片,兴奋地讨论着要给义肢起名字。从那天起,他们对义肢的态度发生了改变。
第二天,廖智带着轮椅来到学校,她的目标是让孩子们接受轮椅。
以往上课时,中间会有休息时间,但那一次,廖智站着讲了一小时,孩子们也站着听了一小时。她还让人撤走了教室里的凳子,直到下课后,才请朋友推进来几把轮椅。
站累了的女孩子,先在轮椅上落座了。男孩子们却看了看彼此,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廖智假装没看见,带着坐在轮椅上的孩子们做起了游戏,开火车、接龙、旋转,孩子们越玩越开心。男孩子们这才渐渐坐上轮椅,加入游戏的队伍。廖智说,他们忽然发现,坐轮椅不是一件羞耻的事,而且很正常,“坐在轮椅上,照样可以很快乐”。
“一个健全的人去给孩子们做心理辅导,人家会觉得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但廖智不一样。”任虹霖说,廖智是在用行动告诉那些肢体残障的人:我们的条件是一样的,我可以做到的事,你也可以做到。站起来,走出去
廖智知道,当孩子们愿意接受自己时,他们面临的挑战才刚刚开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会在街头看到别人异样的目光。但更可能的是,他们根本不会走上街头。
廖智接触过一个家长,因为孩子是聋哑人,家长从不带他出门。还有一位妈妈,孩子的听力没问题,只是天生没有耳郭,可妈妈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甚至说过“恨不得从来没生过这个孩子”。
“这些家长有很强的病耻感,为什么别人的孩子都健健康康,只有我的孩子是这样?他们会觉得这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廖智说。但这个群体人数不少,据中国残疾人联合会统计,中国的残疾人有8500万。
当大部分残疾人不愿出门时,出门的那些就可能被当作异类。
廖智的朋友文壹阳记得,第一次和廖智见面时,她穿了一条短裤。文壹阳之前和她在网上有过交流,了解她的故事,对她的腿很好奇。但他只敢看她的脸,不敢看她的腿甚至身体,只能趁低头拿手机时偷偷瞄两眼。“我很尊敬她,不想伤害她,但我不知道是看她的腿比较好,还是不看比较好。”文壹阳说。
汶川地震前,廖智从未在生活中见过穿戴义肢的人,现在,她想鼓励更多的残疾人走出家门:“走出去,被人看到了,才会解决问题。”在她看来,很多时候,大家对残疾人群体缺乏了解,就是因为在生活中根本没有接触过这类人:见不到,更不要说相处之道了。
廖智到美国换义肢时发现,在那里没人把义肢和身体残障当回事,义肢上的金属都是露在外面的,穿义肢的人还可以当模特参加时装秀。“这就跟戴眼镜一样,我相信第一个戴眼镜的人也受到过很多关注,但现在大家都觉得很正常,没人会因为你戴眼镜而多看你两眼。”廖智说,自己从那时开始去掉了义肢的肤色外壳,穿上一条短裙,就出门逛街了。
2013年从美国回来后,廖智和查尔斯组织了多次残疾人的聚会,大家分享工作、生活中的趣事和烦恼,再一起尝试着解决问题。他们想到的方法,是在国内推广残疾人和健全人“共融”的理念,比如在网上帮助残疾人创业、举办由残疾人主导的时装秀等,这些活动可以帮助残疾人找到自身价值。
“发现别人的价值和找到自己的价值,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廖智说,“我不觉得这是在帮助别人,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我也是在帮助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