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暗处一步步走向舞台,廖智身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红色高跟鞋。
细长的鞋跟踩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鞋里是一小块硅胶材质的、肤色的“脚背”,“脚背”往上是两个黑色的球状“脚踝”,“脚踝”上有两根银色的、像棍子一样的连接管,这些组成了廖智的“小腿”;再向上,是两段金色的腿形接受腔,它们就像膝盖,把廖智肉体的大腿和人工的“小腿”连在一起。
在2008年汶川地震中,廖智失去了自己的两条小腿。当时,这个年仅23岁的姑娘被埋在废墟下26小时,一条钢筋从她的右脚穿过,一直延伸到小腿。被人从废墟下“拽”出来后,她签署了自己的截肢手术同意书,之后,便是漫长的与义肢相伴的日子。
穿红色高跟鞋时搭配的那双义肢,是廖智最常用的,她更喜欢把它们叫作“我的腿”。
“走在路上,经常有人喜欢多看我两眼,我相信是因为我这双独特的腿。但我更愿意相信,他們觉得我非常特别和可爱。”廖智嘴角上翘,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脸上挂着甜甜的笑。与众不同的“腿”
“在我的生命中,有七八双‘腿’。”2019年11月1日,在北京大望路附近的一处公寓里,廖智又一次拿自己的义肢开起玩笑。阳光从窗口洒进来,廖智站在窗台边,整个人被一层金色的光芒笼罩着。阳光下,她穿着那双搭配红色高跟鞋的“腿”。
之所以对这双“腿”青睐有加,是因为大部分义肢的假脚与连接管呈垂直状态,这是为了保证受力均匀。但这双义肢是廖智的丈夫查尔斯为她量身定做的,查尔斯是义肢技师,这双义肢可以在黑色球状脚踝处调试出倾斜的角度:正好可以把假脚放进高跟鞋里。
除了这双义肢,廖智还有很多“腿”:一双是美术学院的学生送的,上面有凤凰样式的雕花,“像一件艺术品”;一双的接受腔是白色的,廖智经常穿着它们搭配短裤;一双被做得像南非运动员“刀锋战士”皮斯托瑞斯的义肢,底部微微弯曲,有弹性,廖智会穿着它们出去跑步;还有一双真腿和假腿的联结处不能固定,一次廖智跳舞时,它们像暗器一样被甩进观众席……
那之后的义肢经过定制、改良,不会再出现跳着舞就“飞出去”的情况。医生问廖智还有什么要求时,她“夹带了私货”。“我跟医生说,你帮我调一下,我想长到1.6米。”廖智说。
在国内,许多穿戴义肢的人会用塑料泡沫把金属连接管包裹起来,外面再加上一层肤色的硅胶,这样的义肢更像真腿。但廖智不会,她喜欢连接管裸露在外面的感觉,因为这样看起来很酷。
每次去幼儿园接女儿,廖智都会因为自己的“腿”被小朋友围观。“他们每次都说‘那个机器人阿姨又来了’,还有的小朋友会问:‘阿姨,你怎么又换腿了?’”廖智说。每当这时,廖智的小女儿就会一把抱住妈妈的义肢,说:“这是我妈妈的腿,你去找你妈妈的腿。”
与许多残疾人不同,廖智不会因为自己的“腿”而感到不好意思,甚至有时认为义肢给自己带来了方便。
2013年4月四川雅安地震后,廖智和志愿者们到震区救灾。为了节省空间,大家挤在一辆汽车里,后排坐了4个人。廖智最后一个上车,上半身刚进去,腿就没地方放了。她把义肢取下来,往肩膀上一扛,车就这么开走了。你一定要活着出来
廖智失去真正的腿,已经11年了。如果不是那个她至今不知道名字的男孩,她失去的或许不仅仅是自己的腿。
2008年5月12日,廖智与婆婆、不到1岁的大女儿虫虫待在绵竹市汉旺镇的家中。地震发生后,她被埋在了自家房子的废墟里,身上压满了混凝土预制板。救援人员不敢用吊车,怕脆弱的预制板发生断裂,对廖智造成二次伤害;又怕人工打洞耗时太长,耽误救援。就在救援工作一筹莫展时,一名个子小小的男生钻到废墟里,来到廖智跟前。
廖智确定,这个人不是救援队的,就是一个讲方言的本地人。被埋了十几个小时后,终于见到了“外面的人”,这让廖智非常激动。她抓住男生的手,舍不得让他走。“他说没事的,我就是来救你出去的。”廖智回忆道。
男生带了铁锹、凿子之类的工具,与廖智轮流在她左腿上方打洞,外面的人员也在配合,一小时后,终于敲出了一个小小的口子。余震到来前,男生被叫了出去。余震后,男生又钻了回来,他哭着说:“你一定不能死在里面,我们救了你这么久,你一定要活着出来。”
被埋了26小时后,廖智真的活着出来了,但她的大女儿虫虫和婆婆都没了。
2008年5月21日,廖智转院到重庆时,导演任虹霖正在那里筹备“世界小姐”重庆赛区的比赛,他带了一群工作人员到医院慰问。他听说过廖智的故事:一个失去了孩子的“80后”母亲的故事。廖智在表演《鼓舞》
站在病房门口,任虹霖看到一名个子小小的女孩坐在床上,和人说说笑笑,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廖智。因为其他从震区转来的伤者都哭丧着脸,这个女孩更像是去慰问的。
任虹霖对廖智的印象太深了,知道她曾是舞蹈老师,便琢磨着能不能以艺术的形式做一个节目,去感染那些灾难中的幸存者。“我问她,你还想不想跳舞?她很惊讶,说我想,但是我还能跳吗?我说能跳啊,只要你想,就能跳。”任虹霖说,那番对话后,《鼓舞》应运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