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可能不太喜欢她意识流小说的读者,往往都很钟情她的评论、日记和散文(书信)。她飘逸多姿的文字,既有散文的广博丰富,又有诗的凝炼生动,善于捕捉那些属于人的浮想、变化的精神状态。一个现象在时间里得到印证:伍尔夫去世后,她的作品继续发表出版,评论和研究的浪潮持久不衰。正如法国作家莫洛亚所言:“时间是唯一的批评家,使当时看似是坚实牢靠的荣誉化为泡影,也使曾经觉得脆弱的声望巩固下来。”
在阅读她的文字时,我常常会质疑,这个思想如此强健的女人,怎会跟抑郁症一拍即合。很长一段时间《时时刻刻》中的影像,伴随笔尖划过白卡纸的窸窣声音浮现脑海。她的忧愁、伤感、苦闷,在她所经历的一次世界大战、十月革命胜利、一九一八至一九二三年的各国工人运动、一九二九至一九三二年的严重经济危机、二战爆发的纷乱时代,在她从霍加斯、阿什罕、塔维斯托克、梅克伦伯格到罗德美尔的迁家生活中,一度相随,不离不弃。纷飞战乱、时代变迁,让她产生了一种深刻的危机、厌恶、隔绝和怀疑。她就这样过着两种生活,现实中的和小说中的,美好的,或恐惧的;完整的,或撕裂的;自然的,或毁灭的。她常常发呆、出神,忘记眼前的存在,突然想起一件事就非得立刻完成,连多年的女仆也常有微词,她把女仆气喘吁吁地召唤去,又什么也记不起来要吩咐做什么。一个女人在世俗生活中遭到非议,但没有人能否定她在文学万神殿中的排列位置。
我一直以为伍尔夫都是不苟言笑、安静肃穆的,但偶然之间读到的一个小“野史”竟让我捧腹大笑。在与“布卢姆斯伯里集团”打得火热的那段日子,有记载的是1910年2月10日这天,弗吉尼亚假扮阿比西尼亚的门达克斯王子,前往韦默斯访问英国海军的“无畏号战舰”。陪伴她身边的是弟弟亚德里安假扮的翻译,贺拉斯·科尔假扮的英国外交部官员,邓肯·格兰特等人假扮的随从。这支装腔作势的队伍竟得到了盛礼般的接待。天衣无缝的骗局被
当地报纸披露出来后,舰队司令威廉·梅伊颜面扫地,英国军界、外交界极度尴尬,这无疑是对当时英国国防力量和官僚体制的挑战。这场神话般的“王子秀”,后来为人津津乐道,我没想到,伍尔夫曾经有过这么精彩的演出。我也在想,若是伍尔夫从事演员舞台,她的抑郁疾病是否会在不同的人生演出中得以消弭。
1941年3月28日,在罗德美尔的乡间住所写作她的最后一部小说《幕间》时,伍尔夫再度陷入到抑郁症发作的强烈痛苦之中。这个拼尽力气追求完美的女人,不愿将精神崩溃者的烂摊子留给丈夫,主动将拖累的“尾巴”斩断。那天早晨,她打开一个人的房间,通往外面的小路那么幽静,仿佛有种神秘的力量在召唤、牵引,她默默地走向平日呼吸着清新空气的野外,走向罗德美尔的河流之中。
“当你终于了解人生,就能真正地热爱生命,然后才舍得放下。”“永远不要遗忘,生命中的时时刻刻。”这些属于伍尔夫最后的人生台词,跟湍急的河流一道远走他乡。她也许是深深向往着,没有尽头的时间里,生命在这条波澜起伏的“河流”里获得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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