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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壶老酒，一沓纸香，在夜色扑怀的晚风中，和着轻柔细腻的灯线簌簌落笔，或写或画，或涂或擦，不苟于边幅是否修整，不耽于字迹有无错乱，就那么顺其自然地一蹴而成，像一条蜿蜒而至的小溪，无需费心思去揣摩远方的路径，多是我步入成年以后最为惬意的时光。
我喜欢那种没有外界叨扰的安静，如同一张洁白无瑕的纸，在流年中历经风霜雨雪的打磨，那一身的光亮和素雅，每每在灯火阑珊的星夜，最是让人心怀释然。而纸上的时光，在一笔一画的描摹中，成就了人生的国度。
对纸墨的贪念，源于小时候的耳濡目染。懵懂记事的年龄，常常看到父亲在茶余饭后一个人躲进自己的书房里“偷懒”，他像官老爷一般颐指气使地坐在案几前，或手握长卷细细品读，或俯下身去执笔涂鸦，却从不肯主动帮衬母亲收拾家业。令人深感讶异的是，身材娇小的母亲并不恼羞，她的脸上总挂着一丝微笑，甚至还会在不经意间频频为父亲送去一杯热茶。这件事让我记忆犹新，也在我年少尚幼的心田里烙入了深深的印痕。
那时并不明白个中缘由，心中存有的疑虑多是为母亲感到不公。长大后，才恍然懂得当初母亲为何那般殷勤，即便是父亲安于笔墨之间不闻事事，她照旧会不瘟不火地顺遂父亲的意愿。在岁月的磋磨中，我也渐渐明白，父亲并没有偷懒，亦没有官老爷那般颐指气使。相反，在那一纸流年的晕染下，父亲不但可以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还成为我文学路上的启蒙导师。
借着少时的文墨熏陶，一颗躁动的心房也愈发膨胀起来。而那一张轻薄的方格纸漫溢出的清香，紧贴着我的学生时代一直铺陈到了不惑之年。每当夜不能寐之时，纸就成了我唯一的归宿。那影影绰绰的光线流泻在纸上，魑魅温柔。笔尖落下的瞬间，沙沙响起的窸窣声就像一曲跌宕回旋的韵律在耳边萦绕，悠扬动听，如泣如诉，每每此时，万千思绪宛若黛色山峦上飘起的雾霭，听的人心潮澎湃，睡意全无。那种感觉就像两个奔波劳碌的异乡人在一个陌生城市的街角不期而遇，温暖中带着万分浓情。
我固执地认为，一张纸，就是半亩方田，从春耕夏种到秋收冬藏，她没有大地的广袤，亦没有碧波浩瀚的海洋那般深邃，却能在百无聊赖的日子里，让一颗焦躁的心归于清灵，把世间杂芜之事隐匿于身后，而能扑下身怀勾勒属于自己的线条，任凭窗外喧嚣贯耳，也不曾为之心动。
如今，同文字结伴而行已有数度春秋，在挥毫泼墨的日子里，能勾起我怜爱之情的也多半是纸上的时光。
其实，人生本就是一张纸，从落入凡尘到归于自然，一世的轮回，都在用墨书写属于自己的文字。我喜欢留在纸上的时光，清净、淡然，不喜不惧，起于草木，终于至善，虽无一字却处处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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