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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第七部 第04节)(3)

时间:2022-01-14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点击:


    “她完全听凭你的宽宏大量!她恳求,她只求你一件事:帮助她摆脱她所处的难以忍受的境遇。她不再要她的儿子了。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你是一个好人。替她设身处地想一想吧。以她的处境,离婚对于她是生死攸关的问题。如果你以前没有答应过,她也就听天由命,继续住在乡间了。但是因为你答应过,所以她给你写信,搬到莫斯科去了。在莫斯科她一遇见什么人心里就痛得像刀割一样,她住了有半年的光景,天天盼望着你的决定。唉呀,这就像把一个判了死刑的人脖颈上套着绞索扣押好几个月,好像要处死刑,又好像要释放!可怜可怜她吧,我来负责安排……vosscrupules①……”——

    ①法语:你的顾虑。

    “我不是谈这个,这个……”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用厌恶的声调打断他的话。“但是,也许我答应过我没有权利答应的事。”

    “那么你答应了又翻悔了?”

    “凡是能办到的事我从来也不翻悔,但是我需要时间来考虑我答应过的事究竟可能到什么程度。”

    “不,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奥布隆斯基跳起来说。“我不相信这个!她的不幸在女人当中是无以复加的了,你不能拒绝这样一个……”

    “只要我所答应的是可能的话。VousprofessezdAêtreunlibrepenseur.①但是我,作为一个教徒,在这样重大的事情上不能违反基督教的教规行事。”——

    ①法语:你是以自由思想者著称的。

    “但是在基督教教会里,在我们中间,就我所知道的,都许离婚。”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连我们的教堂也许离婚。

    我们来看……”

    “是准离婚,不过不是在这种意义上。”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我简直不认识你了!”奥布隆斯基停顿了一下说。“难道不是你(我们不是佩服得很吗?)饶恕了一切,完全按照基督教的精神行事,准备牺牲一切吗?你亲口说过:“有人拿了你的内衣,那么把外衣也给他’,可是现在……”

    “我求你,”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用一种尖锐刺耳的声音说,猛然站起身来,他面色如土,下巴直战栗,“我求你别说了,别说这话了!”

    “噢,不!好吧,请你原谅!如果我伤了你的心,请你原谅吧,”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流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伸出手来。“我不过作为传话的人传一个口信罢了。”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伸出手来,沉思了一下,然后说:

    “我得好好想想,向人请教一番。后天我给你最后的答复,”他考虑了片刻以后说。

    十九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刚要走的时候,科尔涅伊就进来通报说:

    “谢尔盖·阿列克谢伊奇到!”

    “谢尔盖·阿列克谢伊奇是谁?”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刚要开口问,但是立刻就想起来了。

    “噢,谢廖沙!”他说。“谢尔盖·阿列克谢伊奇!唉呀,我还以为是一位部长哩!安娜也要我看看他的。”他想起来。

    他想起临别的时候安娜脸上带着一副羞怯而凄恻的神情对他说:“无论如何,你也要看看他。仔细探听清楚:他在哪里,谁在照顾他。还有,斯季瓦……如果可能的话!难道不可能吗?”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明白她说:“如果可能的话,”是什么意思,那就是说,如果可能办理离婚,使她得到她儿子的话……但是现在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看出来这事连想也休想,不过,他还是高兴看见他的外甥。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提醒他的内兄说,他们从来不跟这孩子提他母亲,而且请求他一个字也不要提到她。

    “他在同他母亲那场意外的会面以后,大病了一场,”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说。“我们甚至怕他会送了命。但是合理的治疗和夏季的海水浴使他恢复了健康,现在,按照医生的意见,我把他送到学校去了。同学们的影响实在对他起了很好的作用,他十分健康,而且学习得很好。”

    “唉唷,多么好的小伙子啊!他的确不是谢廖沙,而是羽毛齐全的谢尔盖·阿列克谢伊奇了!”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一边微笑,一边注视着穿着蓝外衣和长裤,灵活而潇洒地走进来的肩宽体阔的漂亮小伙子。这个少年看上去又健康又快活。他像对陌生人一样对他舅舅鞠躬,但是一认出他来,脸就涨得绯红,连忙转身走到一边去,好像有什么触犯了他,把他惹恼了一样。这少年走到他父亲跟前,把学校的成绩单交给他。

    “哦,相当不错哩,”他父亲说。“你可以走了。”

    “他长得又高又瘦了,再也不是小孩,却变成一个真正的小伙子了;我真喜欢,”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你还记得我吗?”

    那男孩飞快地回头望了他父亲一眼。

    “记得,mononcle①,”他回答,望望舅舅,又垂下眼皮——

    ①法语:舅舅。

    他的舅舅把他叫过去,拉住他的手。

    “喂,你怎么样?”他说,想要和他谈谈话,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男孩满脸通红,默不作声,小心地由他舅舅的手里抽出手来。斯捷潘·阿尔卡季奇一放开他的手,他询问似地瞥了他父亲一眼,就像一只逃出牢笼的小鸟一样,迈着迅速的步子走出屋去了。

    自从谢廖沙上次看见他母亲以后,已经过了一年的光景了。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听见过她的消息。在这一年里,他被送进学校,渐渐熟识了同学们,而且喜爱上了他们。对他母亲的梦想和记忆,在他们会见以后,曾使他病了一场,现在已不再萦绕在他的心头了。当这些事情又涌上他的记忆里的时候,他就尽力驱散,认为这是可耻的,只有女孩子才会多愁善感,对于男孩子或者学生可就有失体统了。他知道他父母因为口角已经分居了,而且知道他注定要留在他父亲这方面,于是他竭力使自己习惯于这种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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