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逸看着他,不语。
“复兴汉室,在你们眼中是虚无缥缈的,但在我们这些人的心里,却值得舍生取义。”张轩道。
“汉室不用复兴。”贾逸摇头,“汉帝在许都活得好好的。反倒是你的主公刘备,既然自称中山靖王之后,身为皇叔,不朝不仕,反而割据益州,叛上作乱。由你们这些人来复兴汉室,岂不可笑?”
“天子只是你们的傀儡,曹操只不过又一个董卓。”张轩冷笑,“天下百姓,都清楚得很。就算你们再怎么抹黑我家主公,有句话你不知道吗?公道自在人心。”
“清楚了又如何?在曹公治下,百姓富足,安居乐业,一片歌舞升平。现今比起桓帝如何?比起灵帝如何?这十几年来,所谓的起事、所谓的造反,除了你们这些汉室旧臣、地方豪强们在闹,寻常百姓参与过吗?”贾逸也笑了起来,“公道自在人心?人心是个什么东西?只要老百姓吃得饱,穿得暖,谁会为了所谓的皇岗正统造反?”
张轩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动手吧,你该不会是指望能说降我吧。”
贾逸接过虎贲卫递过来的一柄长剑,道:“得罪了。”
话音未落,身形已动,剑光所指,却是张轩腰腹。贾逸想留个活口,对于进奏曹来说,一个活着的暗桩要比死了的暗桩更有价值。刚才交过手,张轩的身手并不怎么强,再者他身上已经有伤,拿下他容易得很。
张轩动了,却动得出乎贾逸的意料。面对贾逸的剑势,张轩并未躲避,而是左手挥着长剑迎了上去。是跟王瑞一样的赴死?贾逸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右脚点了下地面,借势让自己的剑锋偏了一下,从张轩的右侧偏了过去。
两人错肩而过,贾逸清楚地看到张轩放在后背的右手里,似乎握着一样东西。
“怎么?为什么躲开?你怕我?”张轩冷笑。
在外人看来,两人一招未接,只是换了下位置,但贾逸的额头上却冒出了一层细汗。他已经明白,自己刚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
贾逸提剑向后跃起,道:“军议司的人,都这么喜欢自残?”
张轩拖着受伤的右腿,吃力地往贾逸的方向靠近。
“弓弩手!”贾逸喝道。一阵弓弦枢纽声响起,几名虎贲卫端起了手弩。
“再往前一步,你就会变成一只刺猬。”
“怎么,不要留我做活口了?”张轩讥笑道,“进奏曹不是对刑讯逼供很有一套吗?”
“你手上的,可是火油弹?”贾逸皱着眉头道,“听说是诸葛亮带着一帮工匠造出来的,一枚造价一千五百大钱,你真可舍得。不过,如果在我刚冲进屋的时候,你就用这个跟我同归于尽的话,至少有九成的把握。可惜你当时还不知道外面有这么多虎贲卫,还心存幻想能逃出生天,对不对?看来你并不像你标榜的那么喜欢舍生取义。”
张轩猛然发力,再次向贾逸扑了过来。贾逸向后跃起,与此同时,弓弦震动,几枚闪着乌光的短弩从不同方向射进了张轩的身体。张轩的身形在半空跌落,火油弹跌落在地上,嘭的一声,燃起一丛妖异的蓝色火焰,携裹着张轩剧烈燃烧起来,四周立刻充满了刺鼻的焦臭味。
“这种东西……”贾逸摇了摇头。
“水!水!”站在远处的左乐惊叫道。
“水扑不灭这种火,得用沙土。”贾逸喊道,“田七,愣着干什么!”
几名虎贲卫飞奔到院中,取来沙土,将火焰盖灭。等余热散去,扒开沙土之后,露出了烧得焦黑的尸体。
贾逸用袖子掩住鼻端,仔细地翻检着尸体。衣物几乎已经被烧成了灰,皮肉按下去硬邦邦的,是急速脱水的缘故。贾逸皱着眉头,手指上下摸索着,碰到了一个细长的东西。是个已经碳化了的竹管。他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映着亮光看了看,却叹了口气。这个应该就是那封情报了,不过却没什么价值了。手指轻微发力,碳化的竹管碎裂成灰,簌簌而下。里面是卷成细长形状的丝帛,可惜现在也已经变成了灰烬。
左乐这时候才凑了过来,瞥了眼地上的尸体,又赶紧转开目光。
贾逸起身,拍了拍手,道:“把这具尸体,也送到西城义庄吧。县尉府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由他们的仵作验尸。”
左乐吁了口气,道:“还好,还好,有惊无险。大人,都快中午了,不如带着兄弟们一起去倚翠楼,咱们弄点好酒好菜,庆祝一下?”
贾逸似笑非笑地看了左乐一眼,没有说话。
左乐腆着脸道:“大人,别担心,兄弟们花多少,都记在我账上!”
西城的义庄里,寒意瘆人。
这是间破旧的房子,孤零零地呆着西城的城墙根下,离最近的民居还有一段距离。义庄里,用草席裹起来的尸体随意地摆放着,透着一股阴森湿冷的感觉。这些尸体,大多都是涉及刑案或死因不明的,暂时放在这里。除非有人认领,在发臭腐烂之前,大多由看更的拉去城郊草草掩埋了事。这两天,义庄里收了三具尸体,据说都是西蜀那边的奸细。县尉府的仵作一直没有来验尸,大概还得等上几天。像这种没有苦主的尸体,仵作榨不出什么油水,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敷衍了事。看更的也早已脱岗,毕竟现在还只是初春,天寒地冻的,谁愿意陪着一堆尸体待一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