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逸笑笑,却并未回应。
眼前的天色已经从浓墨转成了灰白,犹如将死之人的皮肤。离刘晨自杀,已经有将近九个时辰了,情报的下落还是毫无线索。若是军情被送了出去,要如何处之?
清晨的薄雾中传来轻微的嗒嗒声,贾逸将目光转向了长街的尽头,一骑快马冲破薄雾来到了跟前,是手下的虎贲卫。
“结果如何?”贾逸问道。
“陈勋起先有些顾虑,但属下使了些手段,他已经答应了。”虎贲卫笑道。
“好,那就让县尉府的人张贴告示,挨家挨户地搜捕,直到把张轩找出来为止。”
左乐一惊,道:“大人,这个法子……”
“这个法子虽然笨,但却是现在咱们唯一的办法了。”贾逸淡淡道,“咱们进奏曹虽然能耐大了些,但终究不是神仙。要想从这五万人的县城里找出一个人,只能靠这个法子了。”
“只是……县尉府的那些差役、营兵们素质不高,难免会拿着鸡毛当令箭,借机勒索钱财。这样的话,士绅们恐怕会向郡里告状。”
“左乐,我们虽然名义上是进奏曹石阳站,但弋阳、竟陵这一带都归咱们辖制,足有大半个北荆州。就算士绅们告到郡守那里,他能不给咱们一点面子?再说,你父亲在士绅之中声望极高,想必他也会出言相劝。”
左乐愣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贾逸抖了下缰绳,缓缓前行。虽然一夜未眠,他却还精神得很。
左乐靠到那名虎贲卫旁,小声问道:“你是……”
“属下田七。”
“田七……好名字。”左乐顿了一下,“刚才你说使了些手段,是什么手段?你揍了陈勋一顿吗?”
田七微微笑道:“左大人,以力相迫是最低级的手段,要挟一个人,只需找到他的弱点即可。县尉陈勋的弱点很多,走私、贪腐这些虽然事情比较大,但搜集证据的难度也不小。属下只是找了他一个吃空饷的明目,就拿住了他的七寸。”
“吃空饷?这个好像不算什么大罪吧,怎么能逼陈勋就范?”
“左大人,你刚入进奏曹,自然是不懂。”田七说完了这句,就策马赶上了前面的贾逸。
左乐支着下巴,想了好一阵子,才渐渐明白。吃空饷虽然是小罪,却极容易查证。坐实了这条罪名,进奏曹就可以先把陈勋抓起来。陈勋一旦入狱,外面的人没了主心骨,难免会有树倒猢狲散的想法。而那些与陈勋有旧仇的人,也肯定会落井下石。到时候,进奏曹大可以针对罪名,慢慢查证,不愁查不出个水落石出。所以说,很多的大案,大多都是由小处着手开始调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就是这个道理。这些家伙们,当真可都是人精啊,左乐信服地叹了口气。
抬起头,贾逸和虎贲卫们早已不见。一夜没睡,肚子还咕咕作响,接下来是回去还是去别处吃点东西眯一会儿呢?要是以前,自己这会儿大概还在青楼妓馆蒙头大睡吧。
他挖着鼻孔,在长街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策马向站里走去。虽然官是小官,但规矩还是得守的,万一岁末考评的格次弄得太差,搞不好还得卷铺盖走人。进奏曹这份差事,蛮有趣的,丢了可不成。
天亮了。
张轩又摸了摸藏在袖中的那根细竹管,再次抬头向墙外看去。庭院中荒草丛生,足足有一人多高。各种破败的家具散落期间,泛着黑灰的颜色,甚至生出了些不知名的菌子。清晨的露水弥漫其中,形成了浓重阴冷的湿气,让人觉得骨头缝里都是凉意。
一夜都没有人来。王瑞,应该已经死了。那原本接应的人,是事到临头胆怯了,还是也被进奏曹发现了呢?
怡园原本是个大户人家的宅院,十多年前据说被查出来牵涉到了董承谋反的案子,满门上下被杀了个干干净净。其后,这宅院几经转手,但都说闹鬼,久而久之也就没人住了。昨晚一夜,张轩一眼未合,生怕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结果直到天亮,鬼虽然没见到,但人也没等来。
张轩起身,走出了破落的房间。穿过庭院,来到几乎快要倾覆的大门,他小心翼翼地从门缝往外看去。
外面看不到什么动静,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了吗?他有些焦躁,忍不住又摸了摸藏在袖中的那根细竹管。虽然王瑞说一切都要听上面的指令,但那个本应该来接应自己的人却一直没有出现,要继续等下去吗?情报一直在自己手中,如果送不出去的话,那刘晨和王瑞的死,又有什么意义?一直没有行动的话,进奏曹早晚会找到自己的吧,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向院中的望楼走去。不管如何,先看看城中形势如何。望楼并不高,木梯年久失修,踩上去嘎吱嘎吱作响,似乎随时都可能崩塌。张轩依着木栏,往下方扫了一眼,心却马上沉了下去。
他看到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县尉府的差役和营兵们正在逐家逐户地搜索,很显然,是在找自己。一霎那间,张轩几乎有冲出怡园的想法,但他很快忍住了。现在冲出去,无疑是送死。情报还在自己手上,可不能耽误了主公大事。
他面色阴郁地跳下望楼,向藏身的房间走去。等天色暗下来之后,不管如何,一定要闯下城门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