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自从有了李叔同的这首《送别》,世间似乎就再没有第二首“送别”了。
世事难料,就是写这样一首字里行间浸润着人情世故的人,后来竟告别红尘,遁入佛门,成了华夏佛教史颇有名气的“弘一法师”。
他的学生、画家丰子恺曾用“三层楼”公式释解他的出家缘由:俗世红尘的风光均已见识,为第一层;艺术生活,为二层;当这一切,皆满足不了他对生命的好奇与希冀时,他便一身勇进,契入更高境界:去领略一方宗门的风光。他的结论是:弘一法师是一个活得十分像人的“人”!
此人之所以为后人推崇不忘,吾以为他活化在一个“情”字之中。大凡常人觉得出家人四大皆空,何言“情”字?其实这是误解。佛之本意,普度众生,为千万生灵祈福求安,何为“无情”!而李叔同原本是富家子弟,学贯东西,才高八斗,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曾在那时段的人间尽享人间烟火。但,与众不同的是,他有一颗孜孜求进的心气,想在有限的人生中,不断追求更高层面的精神生活。他虽然身入佛门,但“情缘”深种,不过,他不是凡夫尘子中那种生活方式和状态,而是以极其“简约”的物质供养,单衣芒鞋,去修炼升华人的“真性情”。他在1930年与老友夏丐尊、经亨颐相会于白马湖,他在《题经亨颐赠夏丐尊画记》写道:“酒既甜,为述昔年三人同居钱塘时,余乃潸然泪下……”。
1924年老友杨白民辞世,他在写给杨女回信中,毫不躲闪,有“绕屋长吁,悲痛不己”云云。
当年其弟子刘质平记述:在上虞法界寺,病未愈,被甬僧安心头陀跪请去西安宣扬佛法,无异绑架。师被迫允愿舍身前往,有遗嘱一纸付余。余其不胜跋涉,在甬轮上设法救回,自轮船三楼负师下,两人抱头大哭。世人看法师,总觉有不动如山的法相佛风,殊不知,出家人才真正是一心满蓄人情滋味,唯其如此,才有一心修佛的决绝精诚。修道之人,心中有佛,明知是假,亦不可道破。看至此处,我们往往忘却了的是,法师也是人,并且已是个老人。不同的是,这个老人比我们常人多了一颗慈悲的心。
“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对禅而言,它是一种思维方式,一种人生态度,一种世事心境。大度是禅,无伪是禅,乐观是禅,含蓄是禅,清淡是禅,信任是禅,适度是禅,和谐是禅。满目青山是禅,苍茫大地是禅,绵绵细雨是禅,潺潺流水是禅。行住坐卧,皆含禅意,时时处处,禅悟人生。要让心打开,复苏,需要一个希望;用希望点燃信心。修行能让我们凡夫俗子穿透生命的迷雾,去达到最圆满的光明。
数年中,我去过杭州、泉州等弘一法师出家修行之地。拜谒先灵,沾其佛气,屡有受益。1942年他在泉州不二祠温陵养老院“晚晴”室圆寂,据资料介绍,他出家24年间,有14年是在泉州度过的。
1929年经亨颐、夏丐尊、丰子恺等七人在浙江上虞白马湖畔,为法师修建一居所,题名:“晚晴山房”,泉州的“晚晴室”自然缘故于此。“晚晴”二字,取自晚唐诗人李商隐“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幽草”者,喻自哀之避世,或身藏之不争。
观物思人,如今人间依旧,晚晴似火,只是当年的晚晴老人离尘仙逝,留下这依然在使用的“晚晴居室”,叙说着变幻无常的人间,深情如故的红尘晚晴。
如今,人去室空。倚栏遐思,似又听到了那首传世佳音: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离别多。
斯人已去,此情未了。
在泉州惠安净峰山的净峰寺,有当年弘一法师亲手种植的“菊园“尚在。在这里,他写下了据说是出家后唯一的诗句:我到为种植,我行花未开。岂无佳色在,留待后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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