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里发生的事,就像一颗小石子丢进了海里,溅起来一朵小小水花,然后很快归于平静,大人物们视而不见,看见了也不会在意。
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们去看去做。
“娘娘,皇后娘娘!”长春宫的院子里,宫女明玉匆匆赶来,努力顺着气道,“马上就要殿选了,您该早些准备才是!”
偌大一个院子,却只开着茉莉花。
层层叠叠的浅白色花瓣,点缀在深绿的叶子中,当中有一名素衣女子,手持金剪,专注的修剪着花枝。
风吹过,只有叶子摇动的声音,以及咔嚓咔嚓的声响。
她是没有听见,还是听见了当没听见?明玉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得朝旁边的一名秀丽宫女挤眉弄眼。
这位宫女同样一身素衣,手捧铜制水壶,乍一眼看去毫不起眼,浑似个刚进宫的扫洒宫女,实际上却是服侍皇后娘娘的大宫女尔晴,地位之高,分量之重,在众宫女之中屈指可数。
故而明玉不敢说的话,她能说,明玉不敢做的事,她能做。
朝前走了一步,尔晴低声问道:“娘娘?”
咔嚓,一枝茉莉离开了枝头,素衣女子手持茉莉回头,满园春色顿时在她面前黯然失色,这无边无际的兰花,仿佛就是为了衬托她而存在。
真真空谷幽兰,遗世独立。
正是当今皇后,富察氏。
“今日秀女们争奇斗艳,我又有什么好准备的。”富察皇后闭上眼睛,低头轻嗅手中的兰花,温柔一笑,“还不如留下来侍弄花儿。”
真是急不死皇帝急死太监,明玉抓耳挠腮,仿佛一只吃不到香蕉的猴儿:“那怎么行?娘娘不去,岂不是给储秀宫那位机会!”
“明玉,慎言!”尔晴倒似个驯猴的唐僧,只是一个不悦的目光,就让明玉安分了下来,过后她和颜悦色的对富察皇后道,“不过娘娘,殿选是大事,您总该去看看。否则太后知道,又该怪您不理宫务了!”
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当真如此,海里面大鱼吃小鱼,宫里面一头压一头,能够让富察皇后放下花枝的,也只有太后娘娘了。
“哎。”富察皇后无奈起身,拍了拍裙上的土,“小小年级,这么啰嗦,那就去看看吧!”
明玉喜形于色,简直一蹦三尺高:“娘娘,奴才立刻就为您梳妆打扮!”
说完转身就跑,一眨眼就跑了个没影,只余尘土在她身后飞扬。
“真是只猴儿。”富察皇后无奈的摇摇头。
“她就是只猴儿,还有,这个——”尔晴上前,小心翼翼地摘下皇后鬓间小巧的茉莉花球,皇后先是微微一愣,然而哑然失笑。
选秀的地点,定在御花园延晖阁楼。
说是梳妆打扮,其实不过是换了一身稍微干净些的衣服,然后用清水洗去手上的土,然而纵是素面朝天,富察皇后依然压过在场众女数筹,一是因为她的貌,二是因为她的地位。
只不过,有些人却并不将她的地位放在眼里。
“慧贵妃驾到!”
随着太监一声唱呵,一名浓妆艳抹的宫妃在侍女搀扶之下,仪态万千的走进延晖阁楼。
有些女人不能上妆,妆一浓就显得庸俗,譬如富察皇后。
但有的女人必须浓妆艳抹,环佩叮当,譬如眼前这位慧贵妃。耳上两颗宝光四溢的东珠坠子,手腕上缠绕着一串由十八颗翠珠与两颗碧玺穿成的翡翠手串,尤其是头上一顶大拉翅,珠光宝气,嵌着银制翠蝶,红宝石牡丹,两者皆栩栩如生,随着她的步伐,蝴蝶飞舞牡丹颤动。
这样多的首饰,若放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只怕这人就成了一个首饰架子,旁人只能瞧见首饰,瞧不见她人,然而慧贵妃不同,她以牡丹之姿,艳压群芳,硬生生压住了这一身珠光宝气。
她婷婷袅袅地走到皇后面前行蹲安礼,无论是动作还是声音,都透出一股不加掩饰的敷衍:“臣妾恭请皇后圣安。”
尔晴面无表情,明玉却已经面带怒色,只消富察皇后一句话,这猴儿就能跳上去甩她一套大耳刮子,然而富察皇后只是笑笑:“免礼。”
礼字还没说完,慧贵妃就已经站起身,走至皇后下首坐下,抬手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轻轻喝了一口,然后放下茶盏,对外头的秀女评头论足道:“这届秀女品质不俗,倒也有几个清秀可人的。”
皇后神色平和:“我大清选秀,自与前朝不同,要选择出身名门,德行兼备之女侍奉在皇上身边,与容貌是不相干的。”
慧贵妃掩唇一笑,这一笑仿佛牡丹盛放,国色天香,莫说男人,连女人也要为她的风流多姿心折:“那也不能选出一堆歪瓜裂枣,皇上看了该多堵心啊,也影响皇嗣的相貌不是?”
看似寻常对话,实乃暗藏杀机,四周的人噤若寒蝉,秀女们更是低头看地,连呼吸都不敢呼吸。
虽说兰花牡丹各有姿色,但两花相争,必有一败,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富察皇后似乎退了一步,只见她声色平和道:“秀女们再漂亮,也及不上贵妃艳冠群芳。”
见她退让,慧贵妃更是得意,银铃似的轻笑从嘴里漫出来,边笑边道:“娘娘谬赞,臣妾愧不敢当,不过牡丹国色天香,是花中之王,的确不是人人当得!”
“你……”明玉怒火中烧,正要大骂一声放肆,却见皇后朝她摆摆手,心中虽然一万个不愿意,却也只能握紧拳头退下。
“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