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岁月的流逝和年龄的增加,我内心最初那份对母亲的恨意也慢慢淡了,特别是近几年做了父亲后,感受到为人父母的艰难,我的心境也变得平和起来,懂得了如何用心去包容人生的冷暖和伤害——
记得春节前那天,弟弟开着新买的车子从中山赶回来,与我一起又回到了老家的村子里。叔叔说,你妈身子不好,你兄弟顺便去看看她吧。于是我和弟弟又去到了母亲的家里。 母亲一头蓬乱的头发,已白了大半,额角上满是一道道皱纹,一身衣服已洗得泛白,这几年母亲明显地老了很多。见到我兄弟俩,母亲很是欢喜,马上搬了凳子用衣袖抹了抹就递过来让我坐,然后又跑去生火烧水给我们喝。 望着母亲在灶间忙碌的苍老的身影,听到母亲被火烟呛得直咳的沙哑的声音,一阵疼痛感觉霎时蔓延开来,我只觉得鼻孔酸酸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不愿提起母亲,不愿撩起那份疼痛的记忆,只想让那道曾经的“伤口”在风中慢慢愈合,慢慢结痂,慢慢无痕。但这次不期的“探望”,却让我发觉以前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在外面的日子我可以风轻云淡地面对一切,但那种与生俱来感觉已经与我的身体血肉相连了,愈久愈紧…… 那年,久病不愈的父亲最终撒手西归后,在此后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母亲就匆匆改嫁了。那时我刚四岁,弟弟还在嗷嗷待哺。万分悲痛之下,年迈的奶奶就把我兄弟俩抱起,一口冷一口热地拉扯着。由于营养不良,我自小就体弱多病,有时半夜里吵着要水喝。奶奶就起来边打着哈欠边生火煲,一熬就是两三个小时,等到喝完水时,天已蒙蒙亮了,奶奶还要下地干活,个中的艰苦可想而知。也由于缺乏营养,我还患上了疳积,面色蜡黄,最严重一次我被抱出屋旁的树荫下打点滴。而弟弟也好不了那里去,长成了一个“大萝卜头”,但我俩还是象石缝里长出的两株豆芽,顽强而苍白的生长着。 母亲并不是远嫁,而是落在村子的东头,而我们则住在西头。虽然不远,但母亲仍然很少回来看我俩,有时在路上碰见,也只是不冷不热问两三句后就走开了。唯一一次是小学三年级时期考我考了个年级第二名,学校奖了我三元钱,母亲知道后拿来两元合起来帮我买了一件白衬衣,这是母亲留给我的最温暖的记忆。后来母亲又陆续生了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就更少来看我兄弟俩了。 最终与母亲决裂的是在我和弟弟同时中学毕业的时候,弟弟考上中专,而我考上个代培,这在村子里还是头一次。但我俩却乐不起来,因为两人的学费就需要五千多元,当时家里穷,根本拿不出那么多的钱。叔叔和奶奶就无奈地说,去找你们的妈妈商量一下吧,能借多少是多少。我知道希望不大,因为母亲是个唯钱是命的人,也很不重视读书,她那几个子女小学没毕业就辍学在家干活了,但不管怎么样,为了前途我只有硬着头皮去试试了。果不其然,当我带着弟弟来到母亲家说明来意时,母亲的脸色就沉了下来,一口就回绝了。我小声求她说:“妈,你就当帮帮我俩,以后我俩不会忘记你的!”“我没钱,这点钱我要留着卖菜。”末了她还说:“你们借到钱就去读,我是没钱的了,以后我也不会指望你们的!”那决绝的神情至今令我脊梁发冷,都说儿是妈的心头肉啊,我一度怀疑我俩是不是她的亲生儿子,母亲给我的形象在瞬间被彻底摧毁了。 当我俩在叔叔和伯伯的大力支持下筹到学费去上学时,母亲就在村子里建了一座崭新的房子。几年之后,我和弟弟先后毕业走上了工作岗位,弟弟去了中山在一农业单位工作,而我在那个小县城打拼几年后又闯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来安家落户。期间我和弟弟经常会回去,看望还在村子里的奶奶、叔叔和伯伯,奶奶在早年已仙逝了,给我留下了一个今生无法弥补的遗憾;而母亲我是决计不会去看她的,是因为心里那份难消的恨意。 但从叔叔的口中,我还是零零散散地知道了一些关于母亲的情况。母亲的日子并不好过,几个子女由于没文化,出外找不到工作,而地又出不了几个钱,生活每况而下,就连儿子讨媳妇也拿不出钱来,整天一副愁苦的样子。村里的人也经常挖苦她说:“哎,放着好日子无法过,看来你这辈子真是命苦啊。”也许是心怀愧意,母亲很少敢来我家找我俩,只有那次内弟结婚实在没钱,只好找到我叔叔,叔叔才联系到我俩,弟弟帮出了几千元才度过难关,不过钱也算是资助她了;还有一次村里的人欺负她,她才找到我出面,村里那些人见到我兄弟俩还会帮她,以后也不敢放肆了。 有人说,伤害最深的就是最亲的人的伤害,对此我深有同感。说老实的,在出社会最初的几年里,我从不去看母亲,有几次我回来在村口碰见她,她也只是低着头,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低声问:“你回来了?”而我则装作没听到就昂然走开了。直到我走出很远了,母亲还在原地呆呆地站着……不过时间就象流水,它可以把一切冲淡,包括仇恨、包括思念、包括记忆。随着岁月的流逝和年龄的增加,我内心最初那份对母亲的恨意也慢慢淡了,特别是近几年做了父亲后,感受到为人父母的艰难,我的心境也变得平和起来,懂得了如何用心去包容人生的冷暖和伤害。因此,以后回老家时我俩才慢慢地开始会顺便去看看母亲,或者在逢年过节时给个利市她。那时,她的神情总是很复杂,有欢喜,有愧疚,也有祝福。 再过几天就是母亲节了,也是母亲65岁生日,在这个本应感恩的日子里,我的心海却是心潮澎湃,我回想起在我不长的人生里所遭遇的一切苦难,也想起了母亲带给我俩的无法弥合的“疤痕”,以及母亲未老头先白的窘态和困境,我在心底里轻轻叹了一声:母亲,想说爱你也不容易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