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延滨老师在《珍藏火柴的记忆》开头这样写到:“记忆是奇怪的,有时,记忆像个最吝啬的精灵,选择当时零零碎碎的细节,留了下来,而且在脑海中留得越久,印痕越深,越在时光之后存放,放大的越清晰。”童年时,母亲为我拼缝织绣花书包的记忆,在时光的隧道里存放了三十三年之后的今天,依然清晰如昨。 七十年代的湘西土家寨,年满八周岁的孩子就可以上学读书了。而我因为爷爷奶奶去世得早,父亲常年在外做事,母亲一人在家挣工分,三个年幼的弟弟由我照看,启蒙读书就耽搁了一年,我年满九周岁的那个春天,父母说下学期开学我就满十周岁了,再也不能耽搁我上学念书了。于是,母亲想给我缝一个书包,她把衣箱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一块可以缝书包的布片。那时候,人民穿衣用的布都需要国家配给,凭发下来的布票才能扯到布,。大山里的孩子特别是女孩子能上学读书就非常不容易,我不敢对书抱有奢侈的要求。很多孩子的书包都是他们的母亲用破布片缝制的,书包上还打着补巴;有的孩子的书包还是用棕毛缝制的,那年月,还有人用棕毛补衣服呢。要是有小孩能提着一个花两分钱买的网兜去上学,那就是最新潮、最时尚的书包了,不知道要吸引多少孩子艳羡的目光。所以,我对母亲说:“娘,你就给我买一个网兜吧!”母亲说网兜的网眼大容易掉笔,还是给我封一个书包。 在哪个春天里,我对新学期和新书包充满了渴望,一天,母亲收工回家,放下背篓就给三弟喂奶,一边喂奶一边跟我说:“庆莲,你做好晚饭,就和弟弟们先吃,别等我,我去一趟岩头寨。”岩头寨是公社所在地,离家有十几里山路,要翻山越岭的。母亲说她一去就回,要我在家里照看好弟弟。那是,家里穷的连手电筒都没有,母亲在屋角拿了一把松枝用来路上照明,就匆匆地走了。弟弟们吃过晚饭,一个个睡着了。我坐在火塘边等母亲回来,起初还不断地往火坑里添加柴禾把火烧旺,后来,不知不觉趴在椅子上睡着了。“庆莲、庆莲……”当母亲回来把我从睡梦中叫醒,也不知道夜有多深,外面还下起了大雨,母亲把火坑里的柴火烧旺,此时,借着火的光亮看着满身都是泥水的母亲,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原来,母亲为了给我缝一个书包,就去了岩头寨裁缝铺里找碎布片,在回家的半路上下起了大雨,雨水淋湿了松枝火苗,母亲只好冒雨摸回了家。母亲微笑着从湿裤袋里掏出了一些碎花布条儿,说是裁缝师傅送给她的,裁缝师傅还说帮母亲收集一些。我坐在火塘边和母亲清理着那些只有指尖宽的湿淋淋的碎花布条儿,火坑里的火苗在我早已潮湿的眼眶里,把那个咋暖还寒的雨夜灼热的暖暖的。 后来,母亲利用晚上的时间又去了几次岩头寨裁缝铺,拿回了一些碎花布条,差不多够缝一个书包了。母亲给裁缝师傅带去了一些红薯和蔬菜,母亲说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接下来的晚上,吃过晚饭,喂过猪。天空就完全黑暗下来,我坐在火塘边燃起松枝,母亲就在松枝的火光里清理着那些碎花布条,认真地剪修毛边搭配花色,穿针引线开始拼缝起来。一个晚上过去了,又一个晚上过去了。母亲白天挣工分,晚上缝书包。一个月过去了,又一个月过去了,夜晚,松枝的火焰跳跃着,那些只有指尖宽的布条在母亲的手掌里一晚比一晚宽大起来,母亲一共拼缝了一百多片布条,书包带子也是母亲用碎花布条斜着拼缝的,母亲把拼缝好的布片斜着裁剪成书包的两个平面,在书包的平面织绣了几只蝴蝶和小鸟,并且用白线醒目地织绣了八个大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一个别出心裁的书包在母亲的手心里诞生了,母亲微笑着让我挎上书包试试,真是独一无二的漂亮极了。那千针万线细密密的针脚;那百片布条百样色彩;那百朵鲜花、蜂蝶振翅、小鸟鸣唱。我用双手抚摸着书包就想抚摸着一个春天。 新学期开学了,我和母亲在家里焦急不安的等待着父亲从学校归来,一直等到下午,父亲满脸喜悦的回来了,他大声地对母亲说:“我给庆莲报名了!老师同意把摇篮搬到学校去!让庆莲一边带孩子一边读书。”我和母亲开心极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母亲为我挎上新书包,再用她那两根长长的裹脚布把只有六个月大的三弟捆在我的背上,我背着三弟,牵着大弟和二弟,父亲扛起摇篮浩浩荡荡地向学校走去。到了学校,老师热情地迎接了我们,安排我坐在教室的最后面靠门处的位子,因后面好放摇篮带孩子进出方便。 当我解下书包把书包放在课桌上时,老师惊讶着说:“多么漂亮的书包!”同学们也都围拢过来,看看又摸摸,父亲有点不好意识地对老师说:“她娘手巧,用碎布拼缝的。”老师真诚地赞许道:“她娘真聪明,这是我唯一见到的最漂亮的书包了。” 那是我启蒙求学的路上最新潮、最时尚、最珍贵的第一个新书包,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它远远超越了书包本身的含义。母亲用她的才智和爱为我们拼缝织绣着衣服、鞋子、帽子、袜子……拼缝织绣着那些日子里的裂缝和破洞,把那个苦难的岁月和我苦难的童年拼缝织绣得春暖花开,鸟语书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