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有来天坛了。伏天里的天坛,早晨凉快些。特别是在二道墙内的柏树林里,每一棵树浓密的叶子,都会遮下阴凉,吹来清风。在柏树林里漫无目的地闲逛,最是惬意。 忽然,听到一阵板胡的声音,伴随着有些嘶哑的歌声传来。细听,不是歌,是大鼓书。说准确点儿,也不是正经的大鼓书,而是有那么点儿大鼓书的味儿。显然,属于自创,自拉自唱,自娱自乐。在天坛,这样的主儿有的是,已成天坛一景。 循声走去,见一个60多岁的老爷子坐在树荫下的一条长凳上边拉边唱,身边坐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老太太,手里在择茴香,大概是刚从菜市场买来的。前面稀稀拉拉围着几个热心的听众,津津有味地边听边议论。老爷子是不问收获,只管耕耘,低头拉着板胡,摇头晃脑唱了一段又一段,不管观众少得只有这么可怜的几位,权且把面前一棵接一棵密密的柏树都当成自己的观众。 我听到的是这样一段: 跟着老婆子,整天净瞎转。 转完了那红桥,又来逛天坛。 先去了回音壁哟,再登了祈年殿。 转了一大圈哟,出去吃早点。 出了那东门哟,有家小吃店。 来碗豆汁儿喝,就俩那焦圈儿。 豆汁儿那叫烫哟,焦圈那叫圆。 再来张糖油饼,那叫一个甜。 吃完了回家转哟,该到了吃午饭。 晌午饭吃个啥呀(念白)? ——来碗打卤面。 卤要自己做哟,面要自己擀; 面要擀筋道,别忘了搁点儿盐; 卤要多搁肉呀,可别那么咸。 老婆子一通忙哟,围着那灶台转。 我要看看报哟,看看疫情还有完没有完! 那边老婆子可不干了(念白),冲我大声喊: 别在那儿养大爷,快给我剥头蒜…… 唱到这儿,唱完了。听众虽不多,但很热情,余兴未尽,纷纷问他:完了? 他点头说:完了。 这不像是完了呀,怎么也得结个尾吧? 都剥蒜去了,还怎么结尾?再唱,我就成了大头蒜了! 他笑了,看看身边的老太太,老太太不理他,手里忙着择茴香,抿着嘴也在笑。有人打岔说:今儿中午不吃打卤面,吃茴香馅儿饺子吧!大家乐得更欢了。 我听出来了,完全是想起什么唱什么,一会儿唱,一会儿念白,一会儿是老爷子,一会儿是老婆子,有人物,有情节,完全是即兴式的说唱。不过,说实在的,曲子很单调,就那么一个调儿,老驴拉磨似的来回唱。但是,很容易让人记住,而且,唱得真是好,这词信手拈来,水银泻地,一点儿奔儿都不带打的,唱得那么接地气,烟火气十足,能闻得见葱花炝锅的香味儿。如果和那帮抱着吉他唱民谣的歌手相比,比他们还要有滋有味、有趣有乐、有幽有默。 我走过去,对他说:老爷子,您够厉害的呀!这小词儿编的,一套一套的,快赶上郭德纲了! 他一听我这么夸他,非常得意,对我说:今儿碰上行家了,您要认识郭德纲,赶快推荐推荐我,我唱大鼓书、太平歌词,现编现唱,开口脆,没问题! 我对他说:现编现唱,您这手最厉害。您看您能不能给我现编现唱一段? 旁边的人有嫌还不够热闹的,起哄让他再来一段。他倒也不客气,立刻操起板胡,张口就来—— 这位把我夸呀,不住把头点。 我心里乐开了花(念白), 再来一小段啊,谢谢您赏脸。 活着不容易,死了也是难, 不容易也得活哟,不能总耷拉个脸, 谁也不欠你个钱(念白)。 您要牢记住哟,笑比哭好看。 您还要再记住哟—— 在家千日好哟,出门一时难, 家里有个宝哟,她是你老伴儿, 她能给你解个闷儿哟,还能陪你到处瞎胡转, 她能听你唱得跑了调哟,还能给你做顿热乎的饭, ——这个最关键! 唱到这儿,他用琴弓指着我的鼻头点了点,然后,收弓站了起来。老太太把择好的茴香装进大花布包里,把择下的烂头败叶装进塑料袋里,也站了起来,笑着用拳头捶了他肩膀一下,说了句:成天就知道瞎唱!也没见你唱成个歌星,给我换俩钱儿花!说得大家哈哈大笑,看着他们俩儿一前一后相互跟着,很享受地走远。老太太背着的花布包,像一朵盛开的大花,追着他们身后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