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已经年过古稀了,满头银发,脸上略带浮肿,长期的农村生活,使她脸上布满了沧桑,面颊被毫无遮拦的日光照射的呈暗红色,并夹带着点点褐色。她眼神不好,瞅人的时候还要眯一下眼睛,当看清来人是熟人时,一下子笑容满面,眼角的皱纹也堆在了一起。 我喜欢看到母亲脸上瞬间释放出喜悦,看那种透露出无法掩饰的快乐情景,这种情绪在我把儿子快带到她身边时候,展现的尤为突出。那时她好像一下子年轻了许多,一弯腰抱住儿子的腰,居然想抱起40多公斤的小子。在想法失败了后,母亲没有半点失望,随即用双手捧着儿子的脸,不停地摩挲,并不断亲着他的额头,进而搂过他的脑袋放在怀里,用干瘪粗糙的手抚摸拍打着儿子后背。儿子自小在母亲身边,和母亲感情很深,他像个温顺小羊羔忍母亲摆布,而我则在旁边感受着这份亲情。 母亲1939年出生,生日不详,原因是再她9岁的时候姥姥就去世了。虽说那个年代的河西走廊没有象中国中东部那样战火纷飞,民不聊生,但老百姓的日子仍然是苦不堪言。姥爷做的是货运生意,小本生意,也就是用几头驴子托用货物,常年在外,顾不上家里。姥姥在的时候,家境还算可以,母亲居然上了两年私塾,姥姥走后,照顾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的重任就落在她幼小的身上。他记得舅舅和小姨的生日,却忘了自己的生日,但等我们姐弟几个懂事了,问起这事的时候,那时候六七十年代,我们的家境非常的差,母亲更是说忘了,不知道是真忘了,还是当时也没有记住的必要,我们也不得而知,当我们几个成家立业,家境好转,问起她生日的时候,她却已经是实实在在的忘了。 母亲就是那两年私塾的经历,使她能够多少读一点书,但那个年代,一个在外整日做农活,回家围着灶台转的农村妇女看书会是让别人笑掉大牙的,母亲对我们的课本,我们借回去小人书,都是偷偷看完的,一听到院内来人,就把书塞在被窝里,或其它隐蔽的地方,就这样她的眼界还是开阔了许多,她对我们姐弟几个要求很是严格。 父亲是一个目不识丁只会埋头干苦力的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对我们的教育任务历史性地全落在母亲头上。小时候听到她对我们说的最多的就是“人穷志不穷”,她宁可自己受罪,也不愿意我们辍学,而且还常常告诉我们“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们在勉强度日的情况下,特别在庄稼青黄不接的时候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但我们的学业愣是一直没断,哥哥成为我们村出去的第一个本科生。当拿到华北电力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母亲着实开心了一阵。 1987年的大学学费在现在看来,就等于直接由国家在供给,但那由自己承担一小部分的费用还是把我们本来穷困的家折腾了个精光。可这些都不是困难,母亲整天唉声叹息的开始为另一件事情揪心。哥哥刚满18岁,最远就去过我们的小县城,这次要到北京去,本来是一件人人羡慕的喜事,可是作为母亲,她已经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压力和担忧。因为父亲目不识丁,而且家里经济已经拮据不堪,哥哥只能独自一人踏上北京行程。 哥哥临行前母亲再三叮嘱,到北京第一件事情就给家中写信,切记切记。母亲把哥哥送到门口,再没敢往前送,当时还得背着被褥等沉重的行李,哥哥有父亲,姐姐和我送上了去县城的客车。回到家后,我看到的是母亲红红的眼睛,手里拿的是和录取通知书一起寄来的大学校长致家长的那份信。 一天、两天、三天,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母亲在我每天放学的时候就等在了路边,看我是否带回来了哥哥的信件。等她失望的转回家的时候,就继续拿起那份信来读,眼里分明是亲着泪花。那个段时间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回家的时候带回哥哥的信件,当时通讯非常落后,没有电话,没有短信。五天过去了,母亲坐不住了,开始以泪洗面,眼睛也肿起来了,拿着那份信打开看看,合住放下,一会儿又打开。第六天,我都不敢回家了,我无法面对母亲那红肿而又焦虑期盼的眼神。母亲看我手里有没拿什么,泪水瞬时涌出来,几乎发出声音来,又拿出那份信,打开,泪水滴答滴答滴在信上。我忍不住了,冲过去抢过那份信,向母亲嚷嚷,让她别这样了,没问题的,哥哥会没问题的,别折磨自己了,并顺手抖动那份信。那份信由于母亲整日的打开合住,再打开,再合住,在折缝处已经只有网状的联系了,被我一抖信沿着折缝被抖裂开来。 只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母亲嚎啕大哭,并且用一种及其激烈的言语开始指责我。我吓坏了,在我的印象中母亲从来没有过这种表现,我不知所措,傻傻地站在原地,用一种惊愕的眼神看着她。母亲哭喊着跑来跑去找东西,我看她拿起一根木棒,朝我奔过来,我吓坏了!又看到她扔了木棒,捡起一个笤帚,手里攥住笤帚把,用笤帚头在我屁股使劲抽打,我没敢动,其实也没必要动,那是农村用的用糜子秧做的笤帚,头部其实就像一把杂草一样,抽在身上,并没有明显的疼痛。 当时我还是被吓哭了,我捡起那份碎成几片的信,用浆糊精心粘贴在一起,战战兢兢的递给坐在一旁抽泣的母亲。母亲一把楼过我,紧紧的把握搂在怀里,问我打疼了没?并且用她的手揉着我的屁股说:“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的!”当时我5年级,大概10岁多一些,心中还是不太理解,后来我才明白,那是母亲几天来压抑的情绪的一种宣泄,一种释放,并不是针对我,她扔了棒子,换了笤帚就说明了一切。 记得第二天哥哥的信就来了。在以后的日子里母亲的脸上再没有出现过那样忧郁的神情,只是到我上大学的时候,母亲建议我上省内院校,我不忍心让她失望,也不忍心重复往日的那一幕,就选择在省内就读,而且在期间多次回家探望过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