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换花样(4)
时间:2022-05-15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曹文轩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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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阵,我就蹲在离丁杨氏不远的地上听她哭,只听见她―边哭一边小声地骂:“瞎嚼舌头呀!瞎嚼舌头呀!”
但那些人依然不住地“瞎嚼舌头”。他们觉得说这些话像三伏天吃―碟能下饭的蒸咸鱼―样有味。那张大床能使他们有无穷无尽的想像,能使他们编织出无穷无尽的故事来。
―个很老很老的老人对我们这些学生说:“别听他们胡说!
这些人―点也不正经!不过,要说她两个与丁韶广好可也真好。
那年,丁韶广得眼疾,两眼红肿,都睁不开一条缝来,到处治也治不好。她俩就用舌头没日没夜地舔两只眼睛,到底把那两只眼睛舔好了。“
我们就混在人群里东听西听的,觉得很有趣。
天晚了,人们便丢下丁黄氏与丁杨氏回家了。我和马水清吃完晚饭后闲着没事,便又来到那间屋子跟前。当时,月亮正从东边升上来。我们看见丁杨氏站在窗口。看样子,正与屋里的丁黄氏说话。见了我们,丁杨氏走开了。
镇上来了两个年老的女人,对丁杨氏说:“你就先回家吧”
丁杨氏小声地哭,靠着墙站着,不肯走。
“回去吧,给你大姐端碗水来也好呀!”两个老女人中的一个说。
这么―说,丁杨氏走到窗口,“那我先回去了。”
从屋里传出沙哑无力的声音:“回去吧。把鸡窝门挡好了。
你自己弄点饭吃吧,吃饱了。我不要紧的。“
丁杨氏低声啜泣着,走开了。
我们朝屋里看了看,只觉得屋里有个人,看不太清楚,便也走开了。
临睡觉前,我站在宿舍门口撒尿,撒了一半时,突然有了再去看看那间屋子的欲望,便提了提裤子,独自―人去了。
月光比先前亮了许多。
我看见丁杨氏又站在窗前。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利用树荫的遮挡,我居然一直走到离丁杨氏只有三四步远的廊柱背后。这时,我闻到了一股鸡汤的鲜气。我将脸慢慢侧过去,瞧见窗台上放了一只瓦盆,并瞧见窗子里面―张苍白的脸。
“鲜吗?”
“鲜。”
“那你就多喝一点。”
“杀了哪只鸡?”
“芦花鸡。”
“正下蛋呢。”
“别可惜它了。”
“你也喝点汤。”
“在家喝了。”
屋里传出很细微的喝汤声。
“他们就瞎嚼舌头!”
“就让他们去嚼。”
“他们不该这样糟踏人。”
“就让他们糟踏。”
又是一阵很细微的喝汤声。
“你早点回去吧,外面凉。”
“我不回去,就在外面待着。”
“还是回去吧!”
“不回去!”
月亮暗淡了些,躁动不安的小镇以及喧嚣不宁的校园,此刻进入了安宁。微风吹动白杨树的梢头,“沙沙”作响,更把这种安宁深刻地印上人的心头。
两个女人一个墙内―个墙外地沉默着。
我微微觉到了倦意,正欲离去,却听见丁杨氏说:“再过两天,就是他的生日了。”
一直未哭过的丁黄氏却在墙里哭起来,“死鬼,他两腿―蹬走了,把我们搁了下来,让人家糟踏……”丁黄氏一边哭,一边“骂”着。
丁杨氏也哭起来,不言,只哭。
丁黄氏不哭了,却陷入了没完没了的回忆:“记得那年吗?
我得病了,卧床不起大半年,什么样的医生都请了,什么样的药也都吃了,都说没希望了,你跟他两人老背着我哭。可我不伤心。我伤心什么?那些日子,你和他整天就守在我身边,我心里想:我这―辈子还缺什么?女人也好好做了一回了,情分也受足了,我―样也不缺。那天夜里,你和他―人抓了我一只手睡在我两侧,以为那―夜我过不来了呢。不想,我居然挺过来了。能挺过来,就是仗着那份情分。是你们把我硬拉回来的呀……“
“他还在,多好,”丁杨氏说,“偏偏走得那么早!他在世时,那日子,一日一日地过着,也没有个大响动,可天天让人记着。他总有的说,晚上躺下了,熄了灯,就听他说那些事情,后来,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冬天早晨,天冷,三个人都不肯起床,赖在被窝里。困也不困,可就是不想起来,就又让他讲那些事情。”
“我们也有那么多不知哪儿来的话,躺在床上,说也说不够。把凡能记起来的事,都跟他说了。”
“有一回,你跟他说你跟父亲进城走亲戚的事,他实在太累,睡着了,可你又把他弄醒了。”
“记得我刚来时,看见这张大床,心里说:这么大呀!就站在那儿看。你问我:‘这张床漂亮吧?’我点点头。第二天,你就开始把那一幅幅图案指给我看,又讲出一则则故事来,一连讲了好几日……”
“可惜,就只剩我们两人了。”
墙里墙外,又是低声的哭泣。
远外有鸦声。
丁黄氏小声说:“床……不会被人看见吧?”
“不会的。没人会走到芦塘那儿去。”
“那就好。”
此后,她们又说了许多话。但声音太小、,似乎在说―些很隐秘又很温馨的事情,我再也听不清楚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她仍在温隋脉脉地回忆从前那些美好光景,而其中有许多事,是与那张大床有联系的。
我终于承受不住困倦,回宿舍去了。
那天的夜风出奇地温柔。
据第二天早晨起得早的同学说,他们看到丁杨氏裹了一块毯子,像―个孩子―样睡在走廊上的草席上。太阳都快出来了,她还未醒。
第四节
我把我所知道的密秘告诉了马水清。
他说:“我们去看看那张床去。”
丁黄氏与丁杨氏的那幢茅屋,前后左右皆有芦苇。我们在芦苇丛中找了很长时间,未能见到那床。马水清问:“你到底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
又找。马水清的脚被头年割苇剩下的苇茬戳破了,流出血来,于是骂道:“这两个老东西,把床藏到哪儿去了!”他在芦苇丛中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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