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四川手中抢欻过钞票时,小姐挂在脖子上的小手机先是抖了几抖,接着就响了起来。小四川用手摸了一下她肥嘟嘟的大屁股说她比省长市长还忙呀!
小姐翘了兰花指,掸了掸被小四川抓脏的屁股,诡谲地媚了他一眼,噗哧一笑说,滚你妈个蛋!
本来小四川还要说什么的,小姐扭过头来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
我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嘶哑,就像在敲一面破锣。
问,是不是颖颖呀!
说,是呀是呀!
问,还在那个水饺馆给人家端盘子哪!
说,在呀在呀!
问,那个水饺馆是不是很忙呀,怎么也不往家打个电话。
很牛皮的说,忙呀忙呀,在大城市挣个钱,就跟你在家搂柴草一样得用耙子呢!等你女儿攒足了钱,就把你和俺娘接到城里来,猪肉炖粉条子天天吃,让你俩吃个怕!
说这话的时候,那个叫颖颖的小姐穿着那种松糕鞋,将腰肢高兴的扭变了形,像根煮熟了的面条那样。
她仿佛现在就已经看到电话那头儿,在村委会守着那么多的人给她打手机的父亲,正挺腰凸肚,反剪了双手堂堂正正地在人脸前走来走去了。
那个叫颖颖的刚关掉手机,我就扑哧笑出声来,冲着她。颖颖也笑了,而且笑得那么阳光灿烂,脸颊一点儿也看不出红来。
我龇了牙一针见血地说,你们做小姐的都是这样蒙爹娘的吗?刚说完这话,我就后悔了。傻瓜呀!她总不能对爹娘说,我在这儿卖啄兀? 颖颖托着下巴白了我一眼,说了句少见多怪就咯咯笑着走开了。月光照着她的背影,柔和但不温暖。
小四川回过头来问我是抹不下脸来,还是不好意思?
我说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你柳哥我手都不会抖一下,怎么一碰女人手就不行了呢?
小四川说我在这里净扯淡,还说这人民币一到我里就他妈的不流通了。诚心想把眼撑死,把个小弟弟给饿死呀!
我过去踢了小四川一脚说,谁像你呀,整个儿一蒲公英的种子,飞到哪儿哪儿就是你的家啊!
这个时候,半个月亮就那么白花花地悬在我们的头顶,将城市潮湿的空气麻醉成无尽的空白。
在回出租屋的路上,小四川走个道儿都没正形儿,边走还边欣赏自己被月光抻得很高很大的影子。我看到他完全是迈着一副得意洋洋的步子。一边走还一边说女人的那个地方就是个游戏机,你不往她那个小孔孔里投币,就甭想立码儿进入游戏状态。当描述到那个叫颖颖的身体细节时,他用手比划得很夸张,就像是在扯一根松紧带。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不知为什么,我在九九红洗头城再也没有看到那个叫颖颖的小姐,当然也听不到那个酸酸甜甜的小曲儿了。我想她要是不在这儿干了,请爹娘吃猪肉炖粉条子吃个怕的承诺还算不算数呀?
小四川呢,更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尽管窗外没有月亮升起来,他还是不断朝窗外看。无聊得就像是一只见不到光明的飞蛾。
我掐指算了算说,这个日子月亮是不会出来的。
洗头城内的装修活儿全部干完的时候,我和小四川高高兴兴地去附近的大排档买了一醉。小四川平时就爱喝两口儿,但酒量又很差,今儿个酒又喝过了头,肚子里头就再也装不下二两香油了。他在小煤矿那会儿,老婆从家靠人的事,就是酒后自己说出来的。他跟我说起这事儿的时候,鼻涕眼泪一把把的。
小四川那个熊玩意儿,有个洁癖我是知道的,别人用他的杯子喝口水,他都用开水来回涮好几遍呢,就甭说他看到别人在搞他的老婆了。不必说内心总是耿耿于怀的,那是个对自己东西敝帚自珍的人哩,对别人的东西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知道这个时候,我该劝小四川几句了。我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家怎么娘娘们们的呀,要让你个狗日的当共产党员糟了,敌人要是想从你嘴里问点儿什么,根本就用不着严刑拷打,只要给你点儿酒喝就全办了。
小四川一听这话儿,哭声就像断了弦的琴声样戛然而止了!神情非常痛苦地说,你别以为共产党员个个都是好样子的,那个把我老婆压在身下给搞了的村长也是个党员哪!
我说,那样的败类毕竟是少数。十个手指头还不一样齐呢。
说好了的,叫第二天晚上去九九红洗头城结清工钱呢,说洗头城外出旅游的老板今天回来要验验工的。我想人家老板回来到房间这么一看,会不会这样说我呀,小柳毕竟是农民出身啊,干个活儿就是实实在在。今后要是有个啥活儿,还得叫他干哪!
这样美滋滋地想着,我和小四川就来到了洗头城门口。擦皮鞋的和那些本地的报贩子招徕生意的吆喝声泾渭分明地钻进我的耳际,一个个笑面虎似的。
我龇了牙,也偿还了他们一个笑脸儿,可突然我的笑脸儿就凝固了。我看见一个人,是曹经理。再擦眼看看,那个人不是曹经理是谁呢!
他正坐在小马扎上伸出脚来让人给擦皮鞋呢。我心怦怦跳的厉害,像个小兔子在里蹦。当时高兴的真想扇自己几个耳瓜子,怎么以前就没有想到种子公司的曹经理爱来这种地方呢。
我趴在小四川的肩头冲着他耳朵小声说,兄弟那个擦皮鞋的就是种子公司的曹经理,一会儿你得搭把儿手呀!
小四川拽了我胳膊一下说,柳哥你再仔细看看,不要认错人!
我说老曹那个人烧了骨头我能认出他那灰儿来,那是个满世界供种却不回收的人呢!
就这样,我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那样紧紧抓住了种子公司的曹经理。
曹经理用力挣了几挣,我说小四川那双手是挖过煤的,我这双手是种过地的呢,抓住了你曹经理是怎么也跑不掉的。
我抓他的手有些哆嗦,你不要以为我怕了他!那是因为激动哩。
我说,曹经理啊,你可把我给坑苦了呀!种了你那假玉米种子,有的棒槌儿现在才抽花花线呢,你说这事儿咱咋办吧!
老曹毕竟是个大经理呀,无论什么时候都有维护自身形象的本能。
他用手向后拢了拢“地方支援中央”的头发,装腔作势地干咳了几声说,你这样抓着我的衣服,事儿就解决了呀!
我就让小四川松开了他的衣服。没想到曹经理伸出手来说,把发票拿过来我看一看吧!
其实说一千道一万,老曹不认帐我一点儿治也没有,购买种子时是口头协议,又没有发票。曹经理嘴对嘴地跟我说,他父亲是解放战争握过枪,抗美援朝渡过江的人哪,老革命了,就冲这我还能骗你一个农民吗?当时我还就真信了哪!
现在我可冲老曹真急了,我说下雨阴天不知道,你自个儿那瘪粒种子你还不知道吗?你以为你那瘪粒种子还能打出那好粮食粒子来呀!
老曹也急了,说,我他妈地去你家拽你来买了!那是个提上裤子就不认帐的人呀!
我说曹经理你坑了我,怎么连句人话都不会说哪,我们农民汗珠儿掉地下摔八半儿挣来的血汗钱就被你坑到这儿来放松呀。
曹经理一下子就甩开我的手,整了整衣服,自豪地说这个洗头城就是老子开的,随便拉哪个小姐过来放松一下,一个子儿都不用花。
一听这话,我的脑袋此刻就像被吹胀的气球,一下子就炸裂开了呀!
小四川也愣怔了一下,旋即上前给曹经理递了一根烟,说这事儿闹的这事儿闹的!曹经理一看烟的牌子连接都没有接。
身旁碗口粗的法国梧桐叶子,刚才还在树上挂着呢,一陈秋风吹过来,就有几片像老婆肚皮上妊娠纹那样的叶子逃在了我的头上,然后又滑落到城市硬梆梆的柏油路面。
小四川附在我耳边说,柳哥咱先把工钱要回来再说吧!
我想也是,一码儿说一码儿。就把憋满一肚子的话“咯噔”一声咽了回去。
看来曹经理还是个有点儿良知的人,结帐的时候多给了我几百块钱。我不知道钱这个东西是不是对土地的一种赔偿!
从洗头城出来的时候,曹经理还和我握了握手,这在小四川看来,我们之间似乎已结下了珍贵的友谊。
拿到了工钱,小四川眼望着城市上空升起来的半个月亮,却没有马上要离开洗头城的意思。我知道他又管不住自己亲爱的小弟弟了。就逗他说,颖颖不在了,你又想和谁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