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连云港1989
在这个小岛西侧,那条石板路,
就是二十年前潮水漫过,只留下鳗鱼、贝壳、和他的硕果仅存的
鞋子的路,
如今,它的两边有两排廉价酒馆。
许多人走过那条路,似乎没有事做。
他们都有着玫瑰红的皮肤,病死的那种,上面布满疤痕和水锈。
他们在酒馆里要来一瓶二锅头,付账,咒骂着儿女的不孝。
然后,就像我们有过的那样,他们会说自己走在云中,
走在美人妙不可言的鬓角唇间,
没有尽头。
他们中间有人说见过他,和他谈起过海,
关于淹死在客厅鱼缸里的小圆镜,镜子里眉清目秀的小情人。
当他在黎明解开缆绳,信马由缰——
飞溅的浪花,像他的后脑勺
在五月的忍冬树下,在群星容颜渐衰的媚眼里
膨胀。“世界地图的漏洞由谁填补?
历代盲人紧闭的嘴唇将在那一个妓女身上
依次张开?”她尚未诞生,已经歌唱;
他尚未出航,却已在卧室的犄角旮旯
寻找到足够的蜜腊。那一朵朵
艳若桃李的浪花,风暴之后,
那一片片拼不成图案的碎玻璃渣子。
2.蜘蛛螺
它很幸运,来到岸上便忘记了鱼美人的秘密,
像不知什么时候被埋葬的铜矛,
落落寡欢,节衣缩食,
陪伴遗失了姓氏的君王后裔
度过一叠没有筹码和歌舞的太平年。
它计算着通往地下河的铁路里程和火车票价,
计算着它的马蹄形小银币在另一世界的
贬值速度。它的骨骼已经石化了三分之二;它在慢慢走近——
冰凉的土地上,容颜
像未亡人在坟头点燃的纸钱,只能飘荡,不能抚摸。
有一天,它听到了鹤嘴锄与页岩合奏的小猫波尔卡。
有一天,它见到了久违的断线风筝。
阳光下没有新鲜的事物:
上帝高高在上,可爱的鱼们在海洋与锦帐里杀伐,
植物像拥抱天空一样不放过一个傻瓜,
而那些考古学者、海洋生物学家、制作工艺品的小商贩,
他们瞧着它。根据波提切利的构思,
它仅仅搂住天鹅绒温暖的脖子;
展览厅的另一侧,那位站在贝壳上的处女无声地抽泣,
为了失去的双臂,也为了因寒冷而不停收缩的小***。
3.艾诺娜
[我再来时人已去,涉江为谁采芙蓉]
她叫艾诺娜。在西班牙,这意味着美;
在印度的渔船上,人们称它为被头发缠绕的爱情;
而在虚无的吐火罗语里,它是一根木柴,结结实实。
但这是真的吗?
和她在一起,我看见三匹瘦马拉着“向阳号”汽轮驶下山岗,
夜起小便的男人靠着梧桐树数星星。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贝壳飞上天,变成星星。
屋檐下,麻雀暧昧的眼睛
在另一个艾诺娜胸中奔跑,在没有栅栏的故园 。
我们走向海员俱乐部,她说:
“这只不过是一个名字。
一个区别于其他女人的标记,
用于克服使自己不安的月亮,
也为了适应顾客的心理。”灯寂人静,
我们不约而同地想起老虎还是一头雌鹿时的草原,
那个叫做青山泉的小村庄
以及因战争和气候突变而开始吃肉和生育的童年伙伴。
“和向日葵一样,我也希望变成太阳的影子。”
海员俱乐部对面,月亮摆脱了乌云;
更远些,三三两两的渔船屏住呼吸,像早泄的蝴蝶
趴在慵懒的玫瑰嘴边。
周围的人们成双成对,
酒杯在椭圆形的发光体边缘滑翔而过。
靠着我的肩膀,艾诺娜说:“现在,
我的名字是我起的,
我的衣服和食物是我买的,
我已熟悉在海边的集市上讨价还价。
再来一杯。这是个愉快的夜晚。”
这是个愉快的夜晚,远航的水手忙于洗去风暴的胎记。
面色苍白的侍者偷暇校正了康巴斯石英钟的分针。
午夜零点整,洗手间,
操着不同语言的人像鱼一样进进出出。
我对海边的生活所知不多,
有时散步归来,发现海风吹动窗帘。
忙碌于捕鱼的人大都是移民的后代,
他们挈妇将雏,重新学习微笑和使用适合于海的工具,
庭院前的小片麦地是他们遗传的记忆。
另外一些人,像我,选择这个地方,
选择这间靠海的房子
冥想,或者守望着窗外四四方方的天空被纸叠的鸟翅
击中,喷出绚若号角的汁液;花园里跳皮筋的
七岁男孩踩碎了鼬鼠的迷宫。
艾诺娜有着尖挺如谬误的***,
紫色的花蕾,滑腻的丘形肌肤,轻声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