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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与子(第10节)(2)

时间:2022-06-2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屠格涅夫 点击:


    “哦,我倒记起一件事来了,”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显然想改变话题,“我收到科里亚津写来的一封信。”

    “马特维-伊里奇写来的?”

    “是的,他说他到省里考察来了。他现在已是显贵,他写信来说希望见见面,邀请我俩和阿尔卡季一同去省城。”

    “你去不去?”帕维尔-彼得罗维奇问。

    “不。你呢?”

    “我也不去,去一趟要赶五十俄里,大可不必招这罪受。Math-ieu①不过是想让我们瞧瞧他衣锦还乡的阔气,去他的!省里少不了巴结他的人,没我们也行。其实枢密官没什么了不起,如果我一直担任公职,干那讨厌差使,不也是侍从将军了?就是说,你我落伍了。”——

    ①马特维的法语念法。

    “是呀,哥哥,看来,咱们都行将就木了。”

    “哼,我可不打算马上认输,”他说,“我们要跟走方郎中干一仗,我有预感。”

    干仗就在这天晚茶时开始了。帕维尔-彼得罗维奇进客厅时已作好战斗准备,心里装满忿怒,战机一到,立刻扑向敌人。但战机没能很快出现,巴扎罗夫当“基尔萨诺夫家的老头”(他是这样称呼兄弟俩的)在场时一般说话很少,而这天的夜晚情绪尤其不佳,只是默默一杯接一杯地喝茶。帕维尔-彼得罗维奇不由暗暗着急。后来,他的愿望终于得以实现了。其时,在席上谈到一位邻近住的地主。“是个废物,没出息的贵族,”巴扎罗夫冷冷地说。这人他在彼得堡不止一次见过。

    “请允许问问您,”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开口道,嘴唇在打颤,“按您的概念,‘废物’和‘贵族’是同一个意思喽?”

    “我说的是‘没出息的贵族’,”巴扎罗夫呷着茶,懒洋洋地说。

    “是的,先生。不过我认为,您对贵族的意见跟对‘没出息的贵族’的意见是一样的,我认为有义务告诉您,我不赞赏此种见解。我斗胆奉告,凡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个有自由思想的人并且热爱进步,正因为这样我尊敬贵族——真正的贵族。您可记得,亲爱的先生(巴扎罗夫听到这话抬起眼望着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您可记得,亲爱的先生,”他恶狠狠地重复了一遍,“英国的贵族为他们的权益寸步不让,为此他们同样尊重别人的权益。他们要求别人履行对贵族应履行的义务,他们也履行自己应尽的义务。贵族给予了英国自由并支持着这种自由。”

    “这种老调我们不知听了多少遍了,”巴扎罗夫回敬道,“您想用这个来证明什么呢?”

    “我想用‘这儿个’证明,亲爱的先生,(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气忿时故意说‘这儿个’、‘那儿个’,其实他清楚,类似这样的构词按语法规则是不允许的。这种拼法乃是亚历山大朝代遗风,那时的名流很少用本族语言,倘或使用,不是说‘这儿个’,就是说‘那儿个’,以此显示自己:我们当然是俄罗斯人,但我们属上流人士,不必按语法课本的死规则。)我打算用这儿个来证明,没有自尊,没有自重,——而贵族阶级是极其珍视这种意识的,——便没有社会的……bienpublic①……建构。个性,亲爱的先生,最最重要。人的个性应坚如磐石,因为只有在坚固的基础上方能创建一切。我清楚地知道,比方说,您认为我的习惯、我的装束、我的整洁很是可笑,但这一切均出之于对自我的尊重和一种责任感,是的,先生,是的,先生,责任感。我住在乡村,蛰居僻野,然则我不降低自己的人格,我尊重自己的人品。”——

    ①法语:社会福利,社会幸福。

    “我倒想请教,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巴扎罗夫说,“您尊重自己,什么事也不干地闲坐,这能给bienpublic带来什么好处呢?如您不那么自尊,反倒能为社会谋福。”

    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倏地变了脸色。

    “这完全属于另一问题,现在我没有必要向您解释,为什么我如您所说的那样什么事也不干地闲坐。我只是想说,贵族制度——这是准则,万事之本,在我们这个时代,只有不讲道德情操或者头脑空虚的人才不守准则混日子。这一点,阿尔卡季回家第二天我就对他说了,现在对您重复一遍。尼古拉,我是这样说过吧?”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点了点头。

    “贵族制度,自由主义,进步,准则,”巴扎罗夫接口道,“这么多没用的……外国字眼!它对俄罗斯人毫无必要。”

    “依您看来,要的又是什么呢?听您说话的口气,似乎我们处于人类社会之外,规范、法则之外了。而历史的逻辑要求……”

    “我们要逻辑干吗?没有它我们也能过得去。”

    “这话从何谈起?”

    “姑且打从这儿说吧:我相信,当您肚子饿的时候,压根儿不用逻辑便往嘴里塞面包,哪用得上这些抽象名词!”

    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双手一摆:

    “您这话倒叫我不明白了。您是在污辱俄罗斯人民。我不能理解,怎么可以不承认一应准则和规范。我们行为的依据又将何在呢?”

    “我已对您说了,大伯,我们不承认权威,”阿尔卡季从一旁插话。

    “我们认为有利,我们便据此行动,”巴扎罗夫说道,“现在最有利的是否定,所以我们就否定。”

    “否定一切吗?”

    “一切。”

    “怎么?不单否定艺术,诗歌……而且……听来都觉得可怕……”

    “否定一切。”巴扎罗夫不容置辩地说。

    帕维尔-彼得罗维奇眼睁睁地看着他,这话太出意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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