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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门(一)(8)

时间:2022-06-2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曹文轩 点击:


  现在,蒋一轮日夜就想那个二十九个女孩一台敲碟子的情景,觉得他的班,若也能来它这么一下,即使其它节目一个也没有,就它一个,就足以让人望尘莫及。他算了一下,这个班共有三十三名女生,除去一个过于胖的,一个过于瘦的,一个过于矮小的,还剩三十个,个个长得不错。蒋一轮脑子里就有了一个舞台,这个舞台上站着的,就是他的三十个刮刮叫的女孩儿。蒋一轮甚至看到了台下那些叹服并带了几丝嫉妒的目光。但当蒋一轮回到现实里来时,就丧气了。首先,他得有三十只一样精巧好看的碟子,三十根漆得油亮亮的筷子,另外,三十个女孩还得扎一样的红头绳,插*一样的白绒花。这要花一笔钱的。学校不肯拿一分钱,而班上也无一分钱。他想自己掏钱,可他又是一个穷教书的,一个月拿不了几个钱。他去食堂看了看,食堂里碟子倒有二十几个,但大的大,小的小,厚的厚,薄的薄,白的白,花的花,还有不少是裂缝豁口的。筷子一律是发乌的竹筷子。那样的竹筷子,不需多,只一根上了台面,节目全完。他发动全班的孩子带碟子筷子,结果一大堆碟子里,一色*的碟子凑起来不足十只,一色*的漆筷,凑起来不足十根,油麻地是个穷地方,没办法满足蒋一轮的美学欲望。至于三十个女孩的红头绳、白绒花,那多少得算作是天堂景色*了。蒋一轮仿佛看到了一片美景,激动得出汗,但冷静一看,只是个幻景,就在心里难受。

  蒋一轮就想起了杜小康。他把杜小康叫到办公室,问:“你家卖碟子吗?”

  “卖。”

  “多吗?”

  “一筐。”

  “你家卖漆筷吗?”

  “卖。”

  “有多少?”

  “一捆。”

  “你家卖红头绳吗?”

  “卖。”

  “多吗?”

  “快过年了,多。”

  “你家卖白绒花吗?”

  “卖。是为明年清明准备的,扫墓时,好多妇女要戴。”

  “可借出来临时用一下吗?各样东西三十份。”

  杜小康摇了摇头:“不行。”

  “为什么不行?”

  “被人用过了的东西,你还能要吗?”

  “以前,你不也把要卖的东西拿出来用过吗?”

  杜小康朝蒋一轮翻了一个白眼,心里说:以前,我是班长,而现在我不是班长了。

  “你回去,跟你父亲说一说。”

  “说了也没用。”

  “帮个忙。就算是你给班上做了一件大好事。”

  杜小康说:“我凭什么给班上做好事?”

  “杜小康,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意思。”

  “噢,大家不选你当班长了,你就不愿为班上做事了?”

  “不是大家不选我,是有人在下面传纸条,让大家不选我。”

  “谁?”

  “我不知道。”

  “这事再说。现在你给我一句话,帮不帮这个忙?”

  “我要知道,谁传这个纸条的!”

  蒋一轮心里很生气:这个杜小康,想跟老师做交易,太不像话!但现在压倒一切的是上那个《手拿碟儿敲起来》的节目。他说:“杜小康,你小小年纪,就学得这样!这事我当然要查,但与你帮忙不帮忙无关。”

  杜小康低头不语。

  “你走吧。”

  “什么时候要那些东西?”

  “过两天就要。”

  杜小康走了。

  过了两天,杜小康拿来了蒋一轮想要的全部东西:三十只清一色*的小碟,三十根深红色*的漆筷,三十根红头绳,三十朵白绒花。

  蒋一轮不声张,将这些东西全都锁在房间,直到正式演出时,才拿出来。那天晚上,天气十分晴朗,风无一丝,只有一弯清秀的月牙,斜挂在冬季青蓝的天上。

  虽是各班表演,但油麻地小学的土台上一如往日学校或地方文艺宣传演出的规格,有幕布,有灯光。当《手拿碟儿敲起来》一亮相,蒋一轮自己都想鼓掌了。先是二十九个小女孩敲着碟子,走着台步上了台。当众人以为就是这二十九个女孩时,只见二十九个小女孩一律将目光极具传神地转到一侧,随即,一个打扮得与众不同,但又与众十分和谐的女孩儿,独自敲着碟儿走上台来。这个女孩儿是纸月。对纸月的评价,桑乔的话是:“这小姑娘其实不用演,只往那儿一站就行。”这个节目,并未照搬,蒋一轮根据自己的趣味,稍稍作了改造。蒋一轮在下边看,只觉得这个节目由乡下的小女孩表演,比由城里小女孩来演,更有味道。

  桑乔坐在下面看,在心里认定了:这个节目可拿到镇上去演。他觉得,这个节目里头最让人心动的是三十个女孩都一律转过身去,只将后背留给人。三十根小辫,一律扎了鲜亮的红头绳,一律插*了白绒花。白绒花插*得好,远远地看,觉得那黑辫上停了一只颤颤抖抖欲飞未飞的白蛾子。这一朵朵白绒花,把月色*凄清、卖唱姑娘的一片清冷、哀伤、不肯屈服的情绪烘托出来了。若换了其它颜色*的绒花,效果就不会这样好。桑乔觉得蒋一轮水平不一般。其实,蒋一轮只是记住了他同学的一句话:“这节目,全在那一支白绒花上。”蒋一轮的同学,读书时就是一个很有情调的人。

  演出结束后,当桑乔问起那些碟子、筷子、红头绳、白绒花从何而来,蒋一轮告诉他是杜小康暂且挪用了他父亲的杂货铺里的东西时,桑乔说了一句:“你这个班,还真离不开杜小康。”

  蒋一轮觉得也是,于是,一边在查那个鼓动同学放弃杜小康的纸条为谁所为,一边就在班上大讲特讲杜小康对班上的贡献。孩子们突然发现,被他们一次又一次分享了的荣誉,竟有许多是因为杜小康才得到的,不禁懊悔起来:怎能不投杜小康一票呢?就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没有心肝的大坏蛋。

  正式选举揭晓了:杜小康还是班长。

  就在当天,桑桑看到,一直被人称之为是他的影子的阿恕,竟屁颠屁颠地跟在杜小康的后头,到打麦场上去学骑自行车了。

  两天后,桑桑被父亲叫到了院子里,还未等他明白父亲要对他干什么,屁股就已经被狠狠瑞了一脚。他跌趴在地上,父亲又踢了他一脚:“你好有出息!小肚鸡肠、胸无大志,还能搞阴*谋诡计!”作为校长,桑乔觉得儿子给他丢脸了,心里异常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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