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2月19日早上,我敬重的肥姐沈殿霞没了。好多人在悼念,都在夸赞她的笑声,艺人同行都在追忆她的坚强。可我要说的是,肥姐走了,世上又少了个具有自嘲能力的自在人。
肥姐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肥胖。好多人以胖为敌,不但拒绝肥胖,还反感别人说自己肥胖,而肥姐却化“敌”为友,化胖为“优”,胖成了自己表演的优势。一个女性对待自己的身体能这么彻底地自嘲,真不多见。
肥姐被誉为“开心果”,她仿佛就是生而为大家开心的。她主持节目的笑声是爽朗的,那是真笑,笑得天翻地覆,笑得汪洋恣肆,笑得没心没肺,笑得让大家都跟着她笑,没有某些淑女的矜持,没有某些美女的做作,没有某些靓女的病态,那是健康的笑,透明的笑,开怀的笑。正如曾志伟说的,“只要她一笑,全场都笑了”。人间怎么能缺了这样好的笑声,这样好的笑脸呢?而这笑声的根在哪儿?在其心态的大自在。天地之间,多是可笑之人,可笑之事,一笑而百忧尽扫,如风卷残云。
肥姐的嘴功了得!口无遮拦,嘴上不挂锈锁。一开口,先把自己毫不犹豫地摆进去,从不躲闪。香港演艺圈里一些拿主意的事情,都不爱出头,而肥姐一言九鼎,大家都相信她,以前举行筹款义演晚会,每一个捐款的数字都是由她来讲,每次压轴的话也是由她来讲,因为她的话最有代表性,她讲的话大家最认可。她真是个“国际警察”。艺人罗文临终前最想见的就是肥姐,肥姐一直陪伴罗文走到生命尽头;而张国荣有了苦闷就找肥姐帮着排解,自杀前几天,肥姐还跟张国荣喝下午茶,推心置腹地谈心。张国荣在遗书中专门提到要感谢肥姐。肥姐就是身宽体胖的“大姐大”。在是是非非、乌烟瘴气、鱼龙混杂的演艺圈里,像肥姐这样的人真是不多。记得有一年我到山东某地采访,接待方把我和几个大牌歌星安排在同一辆大巴上,我惊讶地发现,车内死气沉沉,歌星之间互相不打招呼,都冷冰冰的,形同路人。难道同行真是冤家吗?我想如果是肥姐在车上,肯定不会是这样的吧。
演艺圈还有个潜规则,就是相逢不问年龄,不问体重,当有的记者问肥姐,四十多年一直在演艺圈的浪尖上,有没有秘诀呀?肥姐笑答:“我的吨位比较重,那些浪推不动我。”一句趣话,证明了肥姐自我嘲笑的能力,林语堂把自我嘲笑能力称为“人类唯一自救的美德”。
林语堂在《苏东坡传》中说:“倘若哲学有何用处,就是能使人自我嘲笑。在动物之中,据我所知,只有人猿能笑,不过即使我们承认此说法,但我信而不疑的是,只有人能嘲笑自己。我不知道我们能否称此种笑为神性的笑。倘若希腊奥林匹亚圣山的神也犯人所犯的错误,也有人具有的弱点,他们一定常常自我嘲笑吧。”林语堂眼中的苏东坡就是个能自嘲的人:“在苏东坡完全松弛下来而精神安然自在之时,他所写的随笔杂记,就具有此种醇甜的诙谐美。他开始在他的随笔里写很多漫谈偶记,既无道德目的,又乏使命作用,却成了最为人喜爱的作品。”具有自嘲能力的人,即大自在之人,这种人自信而乐天,给予这个世界者多,取自这个世界者少。
肥姐的自嘲随时随地,她的大自在便如影随形。她拿着自己说事儿,率真而旷达,自然而活泼,绝没有那些所谓的名媛的做派。我之喜欢肥姐,就是讨厌那种不自在,那种假天真,那种被层层美丽的言辞包裹着的铜臭之气,方巾之气,酸腐之气。1960年作为童星的肥姐出演《一树桃花千朵红》而成名,可惜我没看过这部作品,但我喜欢“一树桃花千朵红”这个名字,肥姐是桃树,花繁叶茂,由她一树承担,风来雨去,不为所动,这全赖根脉的自嘲、自信、自在。
肥姐走了,带走了她的自在,这不仅仅是娱乐圈的损失。我祝愿大家都能从肥姐的笑声里,体味出自在心态,什么时候都别太沉重,心别太累,做个自在人,真诚而有趣味。有时不经意来点儿自嘲,得自在心态,身心舒泰,何乐不为?朋友在春节期间告诉我一句话:“占有就是被占有。”我琢磨了好多天,终有所悟:说这话的应该是个自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