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11月深秋,我从武汉来到昆明参加工作,在昆明工程二大队202分队当了一名学徒木工,结识了一位木工班班长。 班长叫陈思华,是个地道的武汉人。陈班长讲着一口留利的武汉话,可能是因为我在武汉生活了多年,听惯了武汉话,初到昆明不会讲昆明话,所以对陈班长的武汉话感到十分的亲切、顺耳。而对昆明话里的一些词语感到很别扭、费解,甚至有些根本就听不懂,譬如,昆明话里总爱带“嘎”的音,我就不知道它到底准确表达的是什么意思?而陈班长对我们讲“么思、么思”这样的武汉话,我们就知道表达是“什么、什么”的意思。 “你今天做了么思啥?”我们就知道这句话意思是:“你今天做了什么呀?”初来乍到,有陈班长这一口武汉话我们一下子没有了生疏,距离拉近了许多。陈班长个子不高,但显得很墩实、健康。平时穿一身灰蓝的劳动布工作服格外精神,临近五十,已到了天命之年,脸上的皱纹像核桃皮皱皱巴巴的,显得有些苍老,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清澈明亮,当他注视你时,犀利地目光让你根本无法躲闪,甚至有些害怕。每天早上分工时,讲话的声音洪亮高亢,没有一点费话且精准到位,一天的木工活计总是安排的井井有条。 1970年,202分队承担了小石坝机车修理厂的厂房新建以及昆明铁路局党校、技校的房建生产任务。大量的木制门窗和混凝土木摸任务很多,这些工作都由木工班负责完成。班里不到三十个人,都是1966年从武汉、郑州等地调入昆明支援“三线”建设的铁路职工。陈班长就是我们的带头人。当时工人的技术等级实行是八级等级制,陈班长是班里唯一的一个六级木工。这个等级,就是在整个工程二大队的木工班里都是凤毛麟角,技术高、业务精自然是班里的翘首。平时经常见陈班长和工程技术人员在放大样现场摊开图纸指指点点的研究工作,讲的头头是道。木工房里,陈班长在码得高高的木料前,耳朵上夹着一个红色的木工铅笔,用长长的三角尺根据图纸尺寸画线,看着木料上那条垂直细黑的直线,班长就像一个木工“裁缝”,灵巧的双手拨弄的那么娴熟,成批的木制门窗在他的手里描绘、加工、成形,引得我们十分的羡慕和从心底里佩服。陈班长就是我们的“掌门人”。 那个年月,分队木工班的木工机械都是简易的 “土机械”,如土电锯、土电刨、土电钻等,但为了提高工作效率,没有这些“土机械”还真不行,大量的木门窗制作,单靠手工制作其效率是可想而知的,譬如,圆木成板材必须用电锯,木板的刨光只靠手工是不行的,而那时,由于国家木工机械的制造能力还没有赶上先进发达的国家,在分队这样的最基层现场,基本看不到比较先进、安全、规范的木工机械,必须由广大职工开动脑筋,进行技术创造,制造一些简易的机械工具,借助这些“土机械”才能提高工作效率。当时,制造一些土机械、土工具,不但在木工班,在其他班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平日里,陈班长热衷技术革新,是一位热心人,班里唯一的一台木工电刨就是班长带领大家搞起来的,有了电刨,工作的效率大幅度提高。 我们刚到木工班伊始,看到木工房里的那个简易电刨,我们对它即充满着好奇,又充满着惧怕。简易机械电刨的刨刃转轴转速飞快,一分钟几千转,电刨平台上面的中央处,有一条大约十公分宽的长长开口,锋利的刨刃就在这个开口处显露出来,就像“老虎”张开的大嘴,闪着渗人的寒光。当木料通过开口时,锋利的刨刃触碰到木料,立马发出“劈啪!劈啪!”的炸耳声,和马达的“隆隆”声混在一起,卓识让人害怕。坚硬的板材只要通过这个开口,即刻被它一层一层如同削皮一样,削的平整光滑,那种场面,即壮观又兴奋,同时内心又恐怖极了。心想:电刨虽然提高了效率,节省了人力,但这危险性也太高了。 也就是这个电刨在提高工作效率的同时,给陈班长也带来了一个恶运,留下了终身的遗憾。 记得那是在1971年的六、七月间,车间里,木制门心板在全体师傅的努力下,经过拼缝粘连工序后,在木工车间堆积如山,就剩下刨光平整工序了,车间里只有一台简易电刨,师傅们每天都在电刨上操作。一天下来,大量的门心板在师傅的手里刨得平平整整,厚薄一致,摆放的整整齐齐,一摞一摞的有一人多高。电刨的上面,锋利的刨刃飞快的高速旋转,电刨下面的刨花堆满了一堆又一堆,堆满了清理,清理了又堆满。 这天,班长布置完一天的工作,带着大家进了木工房,看到胶已经干透的门心板在木工房里横七八竖地堆积成了小山,等待着电刨的加工。心想:今天的工作量比昨天大很多。自己亲自来吧!要加把劲哩!随即,班长走到电闸箱前面,合上了电闸,电刨立刻发出震耳欲聋地吼叫声。班长把一快带着坚硬“木结巴”的门心板平平地放在电刨的台面上,刨刃碰到“木结巴”,门心板在电刨上震动的十分厉害,在台面是上下跳跃,班长两手紧紧压住木板。但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木板上的“木结巴”突然被刨刃打飞脱落,露出一个洞,而班长左手的三个手指正处在这个洞中,已经来不及了,下面就是旋转飞快的刨刃,上面就是班长的手指,刹时,“咔嚓”一声,班长的三个手指被电刨“咬”断了。…… 在一声残叫声中人们立刻关闭了电源。只见班长痛苦地从刨刃里抽出左手,强忍着钻心的疼痛,血淋淋的鲜血染红了手掌,滴落在班长的衣服上,人们纷纷地跑到分队办公室电话机旁向120求援。这时,分队医务室的医生也赶到了。混乱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赶快把断指带上!”随即,一群人又赶快朝木工房电刨处跑去,在电刨下面的刨花里翻找断指。…… 到医院后,经过医生的紧急处理,没有生命危险,但遗憾的是三根断指因为分离的时间太长未能接上。给班长留下了终生的遗憾。 这次事故,在我们心里留下了恐怖的阴影,一到木工房,看到那个电刨就发怵,尤其是目賭电刨上那个张着血盆大嘴的刨刃,电刨咬断班长手指的情景就会浮现在眼前,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立,浑身就会起鸡皮疙瘩。 大约三个月后,班长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当我们再次看到班长时,他的左手裹着紧紧的绷带,绷带挎在班长的脖子上,耷拉在胸前,晃来晃去,内心的崇敬之心,悠然而生。在一天的分工会上,班长和以前一样,声音还是那么洪亮高亢,精准、到位。安全意识强调的更加突出。班长操着他那流利武汉话说:“怕么思啥!不要因为我出了安全事故,大家都胆战心惊,不敢使用电刨,灰心丧气。只要大家从我的这次事故中汲取教训。工作中经常想起我的那三根指头是怎样掉得就行了。走干活去!” 阴霾散去,木工房里的电刨声、电锯声、电钻声再次地响了起来。…… 2020/11/30 |